還鄉記5 ─ 惘然記

對某些應該做到而没做到的事，明知後悔無益，仍難免悵然若失。

為佈置靈堂，東隆禮儀社王老闆要一張父親的遺照。花了半個晚上從成千上萬的照片檔案裡找，才察覺老爸極少出現在鏡頭中，最後，只好勉強取用10年前他辦護照時洗的2吋大頭照，陪在電腦旁的雅雅冷不防說：｢大伯，你都没有幫爺爺拍，當然找不到丫！」把我的心揪了一下。我的攝影癖人盡皆知，自是常為家人照相，且還頗講究所謂的｢藝術性」，然而對象以孩子們為主，老人家的屈指可數。

｢來！替我和花拍一張……不要太近，顯得人老……！」

老爸其實也很喜歡拍人和被拍，他有2台用了十幾年的傻瓜相機，裝片、洗片都拿去昌平路的嘉美攝影工作室，他才不在乎什麼｢藝術性」，而是執意挑出具有｢紀念性」的照片保存和寄送親友，他是嘉美｢永遠的」加洗大戶。此一行徑背後，隱藏著一段傷心往事，我曾經深深的理解與同情，久而久之卻｢麻木不仁」了。

我竟没想到，有如此｢心病」的父親，必定已｢未雨綢繆」。

｢最新半身像底片」，寫這系列文章時翻看老爸整理井然的相簿時，在編號｢回憶七」冊的背脊赫見這樣的註記，我的眼前立即一片模糊。家裡有間房供他休眠、有書桌供他讀寫、有餐廳可以吃飯、有客廳可以看電視……，但我的心没有給他足夠的關懷，才會不曾陪著一起觀賞他寶貝的相片，才會連他早就準備好的告別照都找不到……。

當我在書房忙著找照片時，其他家人做出了不發訃聞的決定。

｢不收奠儀、花圈，也可以發訃聞丫，只要註明就好。」得知後我說。

｢治喪期間事情多，這樣你會很累啦……」妻說。

｢算了啦！他的朋友也都很老了，不要去麻煩他們了。」老媽說。

我没有再堅持，後來採用了老爸金蘭交顧叔叔的建議，在聯合報登訃告，這件事的結果卻讓我很不愉快，價錢貴不提，承攬人未事先講明，登出才知位在頭版的下半頁，老爸朋友看到的不超過3個人。

兩年多來，歲末年初，仍會收到寄給老爸的賀年片，也接過要找他的電話。

｢哎呀！你們真是……，怎麼没通知我咧……」這是父親稱學兄的李回春伯伯從聽筒彼端傳來的｢責備」。

到今天我都還在問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堅持發訃聞呢？」

老爸有一本登載詳盡、隨時更新的｢親友通信錄｣，他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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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大叔寫了信，但是他沒有收到……」

｢怎麼沒收到咧？」

｢没收到！因為都没有回……」

聽到滿臉惆悵的與父親同庚同窗的生喜伯和新明間的對話，才猛然想起在告別式後數日接到家鄉來的一封信，拆看之後，順手放進治喪相關文件叢中，不久便忘得一乾二淨。未能重視這封信，是因為對寫信人完全陌生，無法體認他與老爸深厚的情誼，此外就是心的疲懶，對應有的人情世故都不在意。

如今，站在這位因戀戀故人而一再來大哥家看望我們兄弟的老人身邊，假裝不知道有那封信的我，內心是說不出的慚愧。

同樣的，父親叫堂叔的次修公公，在告別式後近兩個月寫來的這封信，我也隨手一擱，没有回信，對父親所珍視的關係，竟如此漠然，真不明白自己當時抱持著什麼心態？信中所附的輓聯，叫我無言以對。住高雄的他，是輾轉從大陸的兒子那裡得知消息的。

次修公公的兒子德麟叔，重建了村裡的楞嚴寺，並住在裡面，1月31日下午去拜訪，隨後他熱心的陪著我們在村子穿梭了一圈。十幾年前，他們兄弟二人也曾赴台灣探親，並到家裡住了兩天，和老爸有談不完的話，但我對他的印象不深。我想，次修公公也會從他的電話中得知我們兄弟返鄉訊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