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圖/陳怡如
務農以後,經日付出身體勞動,我愈加覺知身體的重要。在《子宮好,女人才好》這本書中,比喻女人的子宮如田土,“月經到了尾聲時,當最後的一點雜質清乾淨,子宮就換上了嬌嫩的新土,小宇宙平靜下來,就像進入了陽春三月,開始了新一輪的培土……培土的工作是一種積累,是比較輕鬆快樂的……新土的積累達到頂峰時,這是二十八天裡的第十四天到十五天,土地最肥沃的時候。如果卵子沒有受精,子宮的土壤沒有用上,就要慢慢代謝出去,這是第十五天到二十八天,為了順利開始新一輪的清掃工作,把養分和廢料收集起來……”
身體工作如斯,菜園工作亦如是。在這段閱讀中,作為女性務農者,就能感同身受身體的小宇宙與外在環境大宇宙之間的呼應。我在飲食上選擇友善耕作食材,不為了減重而飲食不均,生理期也改用布衛生棉;曾經青春期的生理痛,就變得微乎其微。脾氣大的姨媽,漸漸收斂脾性,但頑固的底性不改。第一天來潮時的腹痛仍是存在,久而久之也就視為理所當然。直到開始熬煮黑糖薑醬,在生理期前夕加強補充薑茶以及泡溫泉,暖和了身體,姨媽才真的溫順下來。每每都是毫無疼痛地自然來去。
月經是女人共同的生命經驗,比我受盡更多生理痛的大有人在。曾聽聞以紫米酒釀一掃長年生理痛的陰霾;看來相伴月經數十年的女人們,各有一套緩解生理痛的飲食之道。我在《閉經記》這本書中,倒是意外地看見一位更年期女人對月經的渴望。
《閉經記》作者伊藤比呂美,有別於多數日本女性作家的文風,在書中開門見山談及更年期的心理狀態絲毫不羞澀。她寫道:“經血啊/一點一滴一點一滴/真是寂寞。”這種寂寞感,從何而來呢?是在她進行荷爾蒙療程時,初期恢復了假性月經,但是到後來經血也只剩一點一滴;與月經久別重逢而後又再次別離,反倒增添更多失落感。
書中她生動地道來:“在我服用荷爾蒙之前的療程…這就是所謂的假性月經。明知如此,來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開心…而且流量就像三十歲那樣,洶湧而至。殷紅的血就像夜空中綻放的煙火,或是運動會上隨風飄揚的國旗那般,有種慶賀節慶的感覺…然而…離別時刻果然還是到了。一想到此,心中不禁有些感傷。”
這個率真的譬喻,真教人會心一笑!教我喜歡的片段不僅僅此。伊藤比呂美也循飲食之道,紓解她的更年期寂寞感。這個食物就是發酵食物——康普茶和鹽麴。康普茶盛行西方世界的發酵,又稱:紅茶菇。顧名思義以紅茶養菌發酵,加糖可以促進乳酸菌增生,會產生果凍般的結塊。發酵完成時,兌水飲用微酸口感,活躍腸胃蠕動。而鹽麴則源於日本,以具有國麴美名的米麴,再加上鹽巴與水,經過一週的發酵即完成的調味品;在料理中能有助於蛋白質轉化為氨基酸,昇華食物的甜美。
她描述更年期內分泌變化而乾涸的身體,因為學做了這兩樣發酵食物、並且運用在日常料理後,她感覺體內有如泉湧,溫暖滋養著她;不僅消化系統變得好了,身心也酣暢淋漓。熱情的她,彷彿帶著舞步吆喝讀者:“喝喝看吧,女人們。便秘會消失。身體裡頭會有某種東西咕嚕咕嚕地沸騰著,感覺似乎不斷地在體內成長那般。似乎有什麼東西接受了我衰老的身體與衰老的事實,緊緊抱住我這個人,然後鬆開。”
或許是更年期的乾燥身體,與黏呼呼的發酵食之間有極大的反差,而讓伊藤比呂美有了這麼感觸深刻的體會。我與發酵食之間的關係,起初倒不是這麼合得來。由於生理期的身體容易感到疲憊,若來潮時正巧遇上夏季發酵米麴、製作豆腐乳的農忙時節,便會提不起勁。某次發酵米麴,竟然還為此連連失敗。直到我在《部落農耕生活工藝誌》書中讀到在原住民部落裡,生理期女性會避開製作小米酒專用的植物麴種。因為此時女性的身體體溫偏高,屬酸性;再加上女性此時心情較有負擔而緊張致使手心出汗,在碰觸接菌中的麴種時,都會影響發酵與做出來的酒的風味。
我終於明白當年米麴發酵失利的原因何在。也因為有了這份理解,我更能體會在發酵時順著身體的感覺;於心情從容自在,且體力好的時候,再行發酵勞動。因為當身體和心的空間都有了餘裕的時候,勞動是愉快的,食物的滋味會是美味的;留下的回憶,也會令人企盼下一年度的發酵時節。
“令人感謝呀/白麴的/發酵經。”我甚喜愛伊藤比呂美對發酵食的讚頌,“先腐敗,結束生為食物的生命,然後又重生,變成可以讓人吃的食物。有種橫跨生與死、過去與現在與未來的感覺。吃著鹽麴、喝著康普茶,然後吃澆上醬油的納豆,習於喝紅茶啦啤酒啦酒類的我的身體,總有一天也會這樣吧。”
總有一天,這個因為更年期而乾燥的身體,也會因為有了發酵食的澆灌,而潮濕溫暖起來,再度恢復生命力。這是作者對發酵食寄予的厚望。讀著讀著,不禁為自己還未走入更年期,就開始以發酵食物常伴身體而感到幸運。尤其是在當我得知,女性的月經與消化系統是否良好,有密切且直接的關聯。而發酵食為腸胃帶來益菌,維護消化系統,進而就有助於月經的順利。
我在文學中讀到的醃漬發酵片段,啟發了我開展出一系列的聯想。主題與四季場次,分別是春:我多愁善感的身體。夏:同航的女神。秋:欲望在發酵。冬:種作與女人。2020年在女書店透過讀書會與料理的形式,分享文學裡的人生滋味,更交流它們與漬物製作之間的連結,為心靈帶來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