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 by step 親近農業， 從「閱讀」開始！（上）

■文／圖．林宜璇（樸食小舖）

今年台灣的農業會議非常多，參加幾場之後反而迷惑了。我反問自己，我需要農業嗎？除了三餐、自己手作加工是與農業直接牽連外，其他還有哪些關係？農業可以獨立存在嗎？農業一定要國際化嗎？農業真的沒有效益嗎？日前看了一部日本電影〈生存家族〉，似乎有了答案。現在看似方便舒適的電力生活、現代生活，遇到突然缺電或天災的極端狀況，我們怎麼活下去？有鈔票也買不到食物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那時，唯一的解答是「在地農業」。

現在上網尋找答案容易，資訊爆量中，抓住幾條浮繩，以為就是答案。而未經消化反芻，在茫茫生活中，浮繩終究散落，只剩下自以為的認識。而紙本閱讀，經過手的翻動，眼的停留，腦的沉思，心的觸動，反而變成長久的養分。

為了回答自己與農業的關係，我從閱讀中，摸索很多年；有時開心、有時挫折。遇到容易讀的書，就以為實況僅是如此，而更常將深度的書奉為聖經，但讀沒兩頁就想放棄，後來再也沒翻看。只是這樣閱讀毫無章法的狀態很可惜：需要閱讀的書，反而因為讀不懂而放棄；而容易讀的，反將自己限在某個範圍，深入不了。

後來發現問題所在，調整自己閱讀的順序，也就是step by step按部就班。就像我們上學，按學習狀態分了小學、中學、大學等階段；關於農業書籍閱讀，也需要分階段。我區分出初階、中階與進階三個階段，希望這份書單依不同階段，都能找到閱讀樂趣，回過頭來肯定自己與農業的重要關係，也願意為農業具體做點什麼。

初階是指心裡嚮往農業的朋友，建議以「歡喜」學習的心情來認識農業的面貌。因此挑選比較輕鬆、圖像多的閱讀形式。然後按不同分類，找自己喜歡的面向，進入中階。

中階是指，實際正投入與農業相關的人，建議以「認真」態度了解農業的經緯度，再確立自己的從農位置。經度，是指台灣在地對此議題的看法；緯度，則可參考其他國家怎麼做。

進階，釐清自己為什麼以農立命，天人合一，與農合一的理念與生活。這時候需要「堅持」的精神，不會因為外在因素撼動你對農業的感情。

福岡正信在《一根稻草的革命》曾經提出，自然農法、自然飲食與自然人「三位一體」的概念；但許多人都著重自然農法，忘記其他兩者也需跟進。而我自己偏好使用「身土不二」，來形容農業可能的未來。想親近農業、農村、農民的人，先從書本找到適合自己的樣貌。這樣貌，沒有時間表，按自己的步調走。土地與自然，是平等看待我們每個人，只待我們與它們相遇。至於實踐會成為什麼？就是成為自己吧；在地農業就是自己。

回想自己多年前，面對農業的態度，以為是「農夫的事情」；好像除了食物之外，其他毫無關係。後來逐漸了解到，農業，其實是「每個人的事情」；生存在地球的生物，全部都跟它綁在一起。其涵蓋土壤、水源、種子、動種植、食物鏈、農法、烹調、飲食、生活、哲學、戰爭、食安危機、環境、文化、政治、政策。可以說，從「食物」展開的網絡，都是農業的範圍。

對新手來說，輕快有趣是必須的。第一本農業書，推薦從漫畫開始。

《玄米老師的美味便當》作者是魚戶修，腳本是北原雅紀，總共十集。每一集都有一個主題，從生產、食材、清洗方式、料理方式，進而到咀嚼、哺乳、糧食自給、醬油製作、便當日等等。每次主題都引人入勝，也都驚嘆這樣深入到食物的核心。

2008年台灣出版日本《玄米老師的美味便當》。透過結誠玄米老師，這位在國木田大學農學院的「食文化史」的新講師，他不拘形式授課，向學生傳遞吃的喜悅，引領學生認識種植、田間管理、烹煮、糧食自主、飲食現況與農業隱憂、生活選擇、職業選擇、食育教學模式、食物文化傳承，還有家庭備用食療藥方。可以說，這套漫畫全面涵蓋生命。

這套漫畫，有好幾處與宮澤賢治對話。一個是以身作則的教育方式，像用吸管偷吃西瓜的例子。一個是大提琴與高修。看得出日本的傳統，即使當代作家也經常與前輩呼應與對話。這套漫畫看似簡單，其實很不簡單，值得一讀再讀。

而《銀之匙》、《百姓貴族》作者荒川弘美，以自身農家畜牧養牛經歷，敘述城市與鄉村面對食物的不同態度。特別是農牧職業學校的生活，農家生活的真實感，看漫畫比看文字敘述更能感同身受。

中階建議閱讀《夏子的酒》。這套漫畫，如同《玄米老師的美味便當》，都可成為傳家寶。而我們會不會受到漫畫的鼓舞，為了釀出自己想要的酒，而去種稻呢？至於《異人茶跡》、《福爾摩沙。茶，台灣茶走過的一段路》，都是台灣的茶農、茶商第二代所繪製的圖文書。可以看到與農業的關係，未必直接成為農夫。第二代從繪本、藝術創作中，可能是接近農業初心的另一種開端。

進階閱讀是《無知者》。這是關於BD農法很棒的教材。這是漫畫家與酒農，互換身分學習的真實故事。漫畫家從印刷廠的要求與對顏色的堅持開始，讓酒農感受專業；而酒農熬夜猛啃漫畫家推薦的書單，也逐漸走入漫畫家的心靈。兩人在剪枝工作之餘，一起參加漫畫展覽，拜訪漫畫家、出版社。原本在巴黎銀行工作的酒農，一頭栽進葡萄園，使用BD農法，春夏秋冬對葡萄的照顧方式、對酒桶的要求、無硫的釀造技術、細緻氣味的辨別，帶漫畫家認識不同酒莊、釀酒師。

漫畫家與酒農經過一年，即使意見未必合致，但都誠實無欺地表達自己的看法與觀察，也各自學會欣賞與視野，各自完成人生的第一支酒，第一個插畫小品。書的最後，兩人在長桌上，品酒。書末學習的書單、酒單，對職人的敬意油然而生，讓人洗滌、沉靜下來，是一本很有深度的漫畫。

2007年遠流出版的《水田的心情》，文字是森雅浩創作，松原裕子手繪，是「榖東俱樂部」賴青松翻譯的。這本書，以水田的視野，擬人化的語言，平靜地觀察、感受周圍環境人事物的流變。透過水彩和色鉛溫柔筆觸，讓我們跟著水田的心情起伏。水田回憶起開墾的經過，也幾乎忘了究竟在甚麼時候變成水田的。從人們盡情地來田裡，還有冬天的朋友候鳥，春天的青蛙，還有青蛙吐出長長的紅舌頭，對水田來說，這些朋友都是龐然大物，佔了一大版面呢。

當周圍風貌從農村變成了新市鎮，原本村落變成燈火通明的小鎮。此時，你也感受到水田的無奈與婉惜。而「照顧我的歐吉桑年紀大了，也不得不放棄種稻」。到此，我們的心也跟著跌進谷裡。下個畫面，突然來了一群孩子，一起插秧的歡樂氣氛，真讓人開心。這繪本首尾相連，看著這段文字，彷彿我自己也變成水田般迴盪，「還是稻米結實累累的稻田，才叫稻田嘛！」

《跟飯糰一起插秧》是加岳井廣的作品（另一本名著《年糕的年糕》），林真美翻譯。我喜歡裡面的名字，村落名字都好吃，每個人物都很生動。飯糰村、豆皮壽司村、壽司村和海苔村，村落間彼此幫忙工插秧，輪流幫工；中間還準備好吃的飯糰當點心。章魚和烏賊最受歡迎，因為他們是插秧高手。想知道為什麼嗎？找書來看吧。

《盤中餐》是中國大陸湖南衡陽，80年後年輕女孩的作品；她是于虹呈。這是一本細緻手繪水稻種植的圖畫書，從農具介紹、種稻流程到稻米種類，有詳細解說。特別是她在世界遺產雲南省的「元陽梯田」駐點三年，跟著農民下田，觀察寫生與創作。在豐富飽滿的觸感中，透過水彩細緻地描繪細節，如山水畫般的米世界，看到節氣、看到山水，也看到下一代創作的爆發力。

中階閱讀，主婦聯盟綠食育綠繪本的建議書單很值得參考。《班班愛漢堡》：講食物均衡的重要，《阿平的菜單》：了解零食與正餐的不同以及食品添加物，《奶茶好好喝》：揭開糖的真相與代價，《好一個瓜啊》：了解友善農法的重要，《都是放屁惹的禍》：觀察食物與全球暖化的關係、《爺爺的有機麵包》：知道皮膚異常，可透過有機飲食改善，並體會感謝食物生產者的心意。

2010年出版的《嘉南平洋的珍珠》，是一本台語創作繪本。這是程鐵翼和翁秀嬋的作品，榮獲第16屆府城文學獎台語兒童繪本類首獎，2011年獲行政院推薦參加義大利波隆那國際兒童書展。

台南後壁是「嘉南平原的米鄉」，《嘉南平洋的珍珠》（台語「平洋」＝平原）在這個背景下誕生。運用稻米、牛、白鷺鷥多種角色互動與對話，介紹農夫種稻的歷程和心境。尤其繪圖的特殊技法，其筆觸有如農夫長年辛勤工作後，手上留下的粗糙質感。這本書，無論自己唸、或團體形式玩遊戲，都是好書。

進階閱讀，約克米勒《挖土機年年作響——鄉村變了》是一本有深度的繪本。這本書的尺寸很寬大，書衣30公分×40公分的架構，打開裡面有七張大幅作品，展開寬85公分高30公分的風景畫。只是這畫，從1953年5月6日有遠山、有溪水、稻浪與大樹的美景，到1956年8月16日開了一條馬路。1959年，原來雅致的建築物都夷平了，大樹也被砍了；之後變成廠房，一間間冰冷的廠房矗立。到第七章1972年10月3日，變成高速公路與美輪美奐的商業超市。

依次攤開七張，沒使用一個字，但令人震撼。不到二十年光景，一個豐饒鄉村的地景，就變成現代化單調的文明。土地與城市樣貌的變遷與無奈，透過繪本形式比文字更有張力。

關於音樂，我接觸有限。前輩陳明章的歌聲與創作，對於台語歌曲有新的詮釋。關於農業音樂，農村武裝青年阿達，是大家熟知的，其他有特色的年輕歌手，例如在2006年春天嚴詠能從高雄愛河出發，帶著他的樂團，開著小貨車往中南部的廟埕、社區中心走唱，他溫暖的聲音，讓阿公阿嬤都開心，他的專輯《大員一家農出來》可以說是新農民歌謠，值得一聽。

《茶山衍藝》音樂圖文書，是我記憶深刻，情感內斂如茶。這是2009年，水彩畫家高閑至在阿里山茶區太和村駐村一年。2013年出版這本《茶山衍藝》遊記，其水彩作品與文字，加上台語的音樂創作，是非常舒服的一個茶山體驗。

以莉．高露〈輕快的生活〉專輯，是一個轉圜之後的心情鬆綁。如同大多數原住民的歌手，都是在台北打拼之後，最終回歸土地的暢快。她和先生陳冠宇，起初投入台東池上的有機稻米栽植，之後在宜蘭南澳生活，是左手種稻、右手寫歌的音樂人。

農民詩人吳晟和兒子吳志寧共同創作許多音樂作品，在台灣是難得又可貴的。看到日本為許多作家有系統的撰寫給不同年齡層閱讀的版本，製作小學、中學、大學、社會大眾可以接近作家的路徑，讓人感動。希望越來越多創作者結合在地資源，創作不同年齡的教材，讓文化資產透過音樂、影像與文字保留下來。

中階音樂，以黃瑋傑作為例子。他在2015年出版首張客語專輯《天光。日》，一方面向前輩交工樂團致敬，同時也向保護美濃故鄉的村民表達感謝；亦如歌詞所說「好男好女反水庫，好山好水留子孫」。而他2016年出版的《阿芳仔家族農業史》，是美濃菸葉三代農人六十年的故事，也是台灣農業史的縮影。以音樂和動畫形式表現，非常傷感也動人。

進階音樂，需具有社會反思的本質，林生祥的作品是最佳代表。一個是他的在地性，一個是突破各種議題，音樂形式也超越地域。二十年的功力，從反水庫到種樹、我庄、到2017為《大佛普拉斯》唱電影片尾曲「有無」，2018客家炆食物藝術節唱「菜乾」一曲，一路都是關懷土地的衍生。而我印象最深的是〈風神125〉，這大概是所有返鄉年輕人最初的痛哭吶喊吧。

從影片認識農業是一個很好的方式。分初階、中階與進階來認識，是一個比較合適的路徑。台灣國小老師發揮的食農力量，微小卻細緻地影響下一代。初階影片，在2006年獲公視「小導演大夢想工作坊」頗獲佳評的紀錄片：《穀子、穀子》是高雄美濃龍肚國小的寒假作業；短短11分鐘，將拜田頭、插秧到收成、包裝，還有米食加工的壽司、打麻糬，讓小朋友完整參與種稻的過程。這間龍肚國小也很可愛，因為種稻，有福壽螺，因此養了鴨子；繼而他們又拍了一支短片《鴨子、鴨子》，反而變成這所學校的特色。

電視劇，日劇《宮澤賢治的餐桌》，可以從輕鬆角度認識這位農民詩人與童話作家。劇裡面提到的一個場景，在農校教書的賢治，希望學生一起耕種番茄，但沒人有興趣。賢治於是邀請這些鄉下學生到西餐廳用餐。當大家喝一口濃郁的番茄湯之後，都覺得驚訝無比。賢治順勢說，「我們來種番茄吧！」這樣的食農教育直接深刻的影響學生。如果還有興趣，賢治的童話令人著迷，台灣也都有翻譯。

看過初階影片，再來看《無米樂》，就會對崑濱伯的種稻生活、拜土地公、鄰里關係，與另一半的關係、進香等等，都會多一份珍重；也理解到上一輩的堅持務農的硬頸精神。而《風中的小米田》是鄭文堂導演作品，其女兒鄭宜農，音樂與影片創作，也是年輕一輩對農業想像的一個對照點。

楊儒門是家喻戶曉的社會運動者，2003到2004年間在台北街頭放了十七個炸彈，因為心心念念為農民而讓大家印象深刻。電影《白米炸彈客》可以說是楊儒門的前半身故事，看了這片子，會更清楚他的思路以及WTO對農村的傷害。片頭的旁白，「我正在尋找，尋找上帝開啟的一扇窗，一扇農民的未來，孩童的希望。如果你知道在哪，請告訴我」。現在的儒門，從248農學市集，跨入百貨專櫃、小店舖和餐飲，也曾投身公部門，一直以行動為農民尋找各種可能。

進階影片，2008年羅伯‧肯納所拍攝的紀錄片《Food, Inc.美味代價》，分析美國食品工業相關的問題與危機，揭開美國農業部與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等政府機關默許下的黑暗面。其大量機械化生產食物的真相令人怵目驚心，不計人民的健康、農民的生計、工人的安全與對自然環境的污染。也因為這影片指出許多關於食物的複雜問題，卡爾‧韋伯將影片化成文字，出版《美食有限公司：美國食物及美味食物的真相》一書。除了導演之外，邀請相關專家，十三章的內容，每一篇都提供我們深入認識工業化大量製造食品的問題，同時也提供新的觀點與解決方案。而更好的是，它每篇之後，各提供一個延伸討論，幫助我們重新自我檢查。

這篇先提供輕易入門的漫畫、繪本、音樂與影片開始親近農業。我自己的心得是，喜歡閱讀、大量閱讀是必須的，只有持續多看，對農業的感受才會變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不會覺得是別人的事情或政府的事情。

而這些初階的內容，看似簡單，其實很重要，像是打地基一樣，需要過關。如果基礎深，之後看難度高的書，或者經典的農業書籍，就會知道脈絡怎麼走，也願意耐住性子閱讀。

如果在摸索過程中，失去興味了，建議重新閱讀自己最喜歡的書或影片，重新點燃自己的初心。平常如果有自己喜歡的作家，建議找傳記來看。增加自己的過關勇氣。

在閱讀中，越發知道自己與農業是離不開的，而且全部生活都有關係；與其漠然，就自己主動打通關卡吧。下一篇，再往節氣飲食、慢食、農牧心理建設、農法學習等方向延伸，就更驚喜這麼多古今中外的人對農業的嚮往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