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聯眾國殖民宇宙的遠大計畫,建造太空船「積分號」的總工程師 D-503 寫了一系列筆記,意圖向外星人宣揚他所在的體制。同時,他遇到神祕的女性 I-330,幾經掙扎,他成為 I-330 的性伴侶,並加入她密謀的革命計畫。他明知這麼做代表自己有病,但他不想接受治療;另一方面,他也不樂見革命份子製造混亂……
葉夫根尼‧薩米爾欽的反烏托邦小說《我們》發生於某個發生過兩百年戰爭的未來。生活規律健康的 D-503 遇到 I-330 後,出現了作夢、失眠、精神恍惚的「症狀」。以現在來說就是戀愛時可能會有的正常反應,但在這個人人以編號為名的世界,這種情感反應是感染靈魂病的症狀,必須接受治療,否則就會像野蠻的古代人。書中的政府還發明了一種切除想像力的手術,幫得到靈魂病的人恢復理性。
不過 D-503 所認知的理性真的是理性嗎?讓我們以理性檢視他說過的話。
古人隨心所欲的音樂多麼可悲,它們毫無限制地放任野蠻想像!
可悲是主觀感受的形容,代表他不喜歡這種音樂形式。
假如人類的自由相當於零,那麼人們也就不會進行任何犯罪,這一點再清楚不過。助人類擺脫犯罪的方法正在於幫助他們擺脫自由。
第一句話的命題基本上合邏輯,但並未完全符合事實,因為有了自由,人們可能犯罪,也可能不犯罪,也就是說自由不是人們犯罪的主要原因,如此連結到第二句反而是看似有道理的思考謬誤。
區區十二個號碼連聯眾國成員的十億分之一都不到。實事求是地講,這不過是個第三級的「無限小」罷了。只有古代人才會產生因為對算術的無知而造成的憐憫之情;在我們看來那是非常荒謬的。
如果數字只是數字,這自然合理,但把人當數字管理,就是泯滅人性了。
我們則沒有任何要掩飾或者為之羞愧的東西;我們堂堂正正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慶賀我們的選殫。我看到所有人都投了無所不能者的票,所有人也都看到我投了無所不能者的票。難道還會有什麼別的可能性嗎?要知道「所有人」和「我」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我們」呀。與古代人那些怯懦、猥瑣的「秘密」相比,我們的選舉是多麼高貴、誠實和高尚!
最後一句的形容詞代表這是包含主觀感受的陳述。
以上種種,雖然是選擇性檢視,但可一窺 D-503 認知的理性是以合乎體制規範為核心,剝離人性與感情的安定秩序。可以說是以理性為名的盲目相信。而這當然是作者薩米爾欽刻意安排的荒謬現實。
出生於俄國的薩米爾欽是共產革命的支持者,不過在那之後他發現,在本質上,蘇共強調一致性、不允許任何批判聲音的作風跟天主教排斥異端沒兩樣,而共產黨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們會以國家大義包裝對領導人的崇拜,以理性教條來粉飾黨的所有作為。因此在《我們》一書中可以看到薩米爾欽將「理性崇拜」推展到極致,藉此來反諷蘇聯體制。
同樣是虛構極權國家體制,讀到《一九八四》的「雙重思想」,我頂多聯想到某些極權國家似是而非的言行,但讀到《我們》的「理性至上」,反而聯想到社會現況。
社會上有許多人為自己的情緒和感受苦惱,有的疾病說到底就是源自於壓力,以及伴隨壓力而來的不健康飲食和作息。心理療癒某種層面而言,其實也是在為煩惱的人注入一些整理情緒和想法的理性。更有甚者,有些心靈修行將內心波瀾不興當做一種很高的境界——單從這點來看,捨棄情緒和情感對人們是有一定程度吸引力的……
當然,也不是說理性不好,畢竟很多事還是要靠邏輯和條理去運作。只是看到 D-503 的心路歷程不免讓我想問:我們要理性到什麼程度,才能保持心境平和,又不至於把靈魂和自由當成疾病和災禍?
《我們》目前有多種中文譯本可供選擇,本文引用句皆摘錄自野人出版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