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我們還可以再為這個問句設定多一點條件,比如,二十年前打擊大眾身心的重大事件,你還記得多少?你記得的,跟身邊人記得的,一樣嗎?
無論是訪談或文章也好,可以見得朱宥勳的《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出發點頗務實——以總結的方式來說,他寫這部短篇小說連作是意圖從人性的觀照去探索戰爭的代價,畢竟即使是勝利,過程也會有很多種,同一個事件結果也可能造就不同命運。
書中的五個故事分別代表不受承認的五種記憶。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戰後政府操作的痕跡,但我懷疑更大一部分是想映襯大眾的忘性。也許有人會說影響這麼大的事件,大家怎麼會忘記?可是想想九二一地震,就不難發現集體記憶沒那麼牢靠和全面。而這其實也是人性,如茱蒂絲‧赫曼在《創傷與復原》提及的:「心靈裝置(psychic apparatus)以耗費最少精力在最短時間內恢復系統內平衡狀態為目標。」
那麼為什麼這五組故事裡的人不情願被遺忘?我認為可以這麼說:無論戰爭的結果讓多少人滿意,為一個國家帶來多少希望,都不能掩飾其本質是一種會使人身心受創的暴行:
支持戰爭發動者的人可能會因誤判和糟糕的戰果而失望氣結(〈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
身份特殊的新移民可能心懷倖存者特有的愧疚(〈何日君再來〉)。
本來處於社會中下階層的人可能會因為生活處境不見改善而失落(〈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
改變歷史的人看似得到好結果,心中仍有遺憾(〈南方的消息〉)。
戰事告終後,犧牲的人還是會以不存在的方式提醒人們戰爭的存在(〈是陰廟,還是英靈殿:鎮安宮的前世今生〉)。
容我再度引用《創傷與復原》:
雖然人們有強烈的欲望想否認暴行存在,但也同樣深信,否認於事無補。民間流傳的說法是,冤鬼絕不安息,會始終陰魂不散直到沉冤昭雪;而紙是包不住火的,惡事終必敗露。想要重建社會秩序,讓受害者得到撫慰,首要之務就是記住暴行,並揭露真相。
讀者可以不必認同書中每一個角色,比如〈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一講到「我軍」就讓我卡頓。讀者甚至也可以不必認同作者的處理手法,例如〈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有時也會讓我出戲想起蔡素芬的《藍屋子》。
〈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的主角李心妤卻也說:
我說這些,也不是在求取你的認同。我能夠感受到你的同理心,但動用同理心的時刻,正好也就鮮明地展現了你的不同意。
而不論是從現在或未來的眼光來看,臺灣若要維持民主,「不同意但可以同理」是必要的,緃使社會總因此嘈雜不堪。全書收束的鎮安宮,彷彿是臺灣這塊土地的時空縮影——集結了各種差異。讀完書也看完作者解說影片的彩蛋篇,我想,用歷史講未來,也用未來講歷史,可能是作者最務實的浪漫。
書名 | 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
作者 | 朱宥勳
出版 | 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