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王子」之外,另一本聖修伯里的「夜間飛行」也是我會重複閱讀的書。 描述於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的郵務專機在風雨交加的夜裡翱翔的故事。
飛行員的著作似乎不多。
現役的波音747資深副機師Mark Vanhoenacker寫的「飛行的奧義」,Skyfaring: Journey with a Pilot,把三維的、動態的、機械式的飛行經驗感性地轉換成感性的、珠璣的美好文字體驗。
我喜歡馬克在描述同樣夜間飛行的文章「夜」裡的幾段文字:
“談論飛行的文化或情感時,天空一向是明亮的。不過,聖修伯里的<夜間飛行>是少數優美的例外,書中描述的天空比較低矮,當時的世界也不如今日燈火通明。勇敢的小飛機駕駛飛越鄉間或曠野時,仍看得到那樣的奇景,然而現代空中旅人很少看到這樣的景色,甚至太常遺忘眺望夜空。“
“深夜有不少現象在太陽高掛時看不清楚,甚至完全無法看見。無名的雲之船艦似乎在明亮的月光下航行得最順利。遙遠的赤道雷雨灰雲中,龐大的閃電波瓣發出亮光。駕駛艙窗戶偶爾出現聖艾爾摩之火,那令人稱奇的藍色靜電,就像普魯佛洛克(Prufrock,艾略特詩中的主角)說的「在屏幕上投射出的神經圖案」。我們下方是空曠的陰暗大地,感覺彷彿和天堂一樣遙遠。人造與自然的火焰,似乎比我們想像得更頻繁出現。此外夜幕低垂時,大城與小鎮紛紛以燈光寫下書頁,好像飛行的目的是讓我們記得世上點亮的光多麼優雅,並提醒我們,人類所認識的一切都在繁星的包圍下。“
“我們也可以在飛行中,清楚感受到光線與地球的運作多麼奧妙又匆忙。黑暗可能早早降臨客機,也可能姍姍來遲。黑暗可能非常長,也可能如蜻蜓點水,才出現就離開。夜幕根本沒有降臨,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我們大清早從里昂、維也納或巴黎出發時,通過結霜的黑暗跑道,快速爬升,進入這天早已天亮的晨光中。到了晚上,我們從尚未沒入地平線以下的燦爛陽光中,降落到太陽早已西下之處,進入更深的黑夜。
飛行或是航海一直都是小時候想要逃開俗世繁囂的去處,即便時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為何讓自己如此魂牽夢縈。待得讀完下面這一段的描述,我猜想可能這是其中一個答案:
“我在北大西洋上方度過漫漫長夜,機上沒多少人醒著。我最喜歡的景色莫過於遠離大地,而滿月照亮的銀色雲層,宛若某種大型海鳥誕生,但從未飛抵彼岸就已逝去。夜晚的雲比雪地還明亮、紋理更美,卻沒有尺度,壯闊,卻又沈靜。
有時月光下有零星的積雲彷彿受到明月呼喚,出現在海面上,正如下午的雲朵響應太陽號召似地出現。在明月下,雲朵於海面上投出影子。這時刻不該稱為「夜間」,因為在底下是一片汪洋的時刻,安靜的飛機進入大海的夜晚領域。睡不著的人或許能審視這處神聖的工廠,看水上紡織機織出的月光城市與壯麗大地靜靜被手掌釋放出來,航行且消失在沉睡的星球上。
此外還有星星。從陰暗的駕駛艙望去的星空令人屏息,在看不見月亮時提供慰藉。在高空會感覺到蒼穹的立體,也最能感覺到外太空的深度,宛如亙古光芒照耀下的深遠大海。
無月之夜能看到非常多星星,星座雖更美,卻不再那麼重要。星座是在下方七英里處的地面上畫的,只看得到穿過大氣潮濕與擾動的部分星光。高空的星光熱鬧繽紛,常讓人看不出古老星座原來的樣子,不如自己想像出新星座更容易些。銀河乍看之下和原來一樣,只不過星星全成了水珠,而整條銀河如跨過黑暗的雲朵。“
洛杉磯應該是我造訪美國最多次的城市,從機場壅塞的通關人潮把自己擠著脫身出來,再度投入黃昏擁擠的405公路時,馬克書中寫的這一段,喚起了彼時的記憶:
“我仍喜歡從地面仰望飛機,搭機時喜歡靠窗座位,這時的體會和坐在駕駛艙工作截然不同。通常飛行最感動我的時刻,並非自己開著飛機降落,而是飛機降落後一小時,我可能在離開洛杉磯機場的高速公路上看到一架飛機掠過,那架飛機和我開的類似,下方僅僅幾百英呎就是十條低速的車道,陽光照亮的機翼閃爍著燈光,飛過川流不息的車子上方。四十歲的我看見飛機降落,仍對眼前的科技之美興致盎然。”
我喜歡讀這本書。
最後用書中的這一段描述當做解答為什麼喜歡的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聖修伯里有句名言常被提起,他說飛行的理由在於:「能讓心靈免受微不足道的瑣事壓迫。」如果知道再過幾個小時,我的窗外就能看到四分之一個地球與諸多雲端國度,那麼眼前塞車或銀行的排隊人龍,將不那麼惹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