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拂曉時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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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月子的時候,就因爲跟外賣小哥說了聲「注意安全」,我就被丈夫打到滿臉是血,像死狗一樣,被拖出電梯。
我和丈夫是相親認識的。
他有體面的工作,家境好、學歷好,比我強多了。
我一直覺得我嫁對了人,直到他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臉上。
女兒出生後沒多久,丈夫喝醉了。
我給他泡蜂蜜水,他嫌太燙,劈手就是一巴掌。
我下意識反問你要幹嘛?
然後那杯蜂蜜水全部潑在了我臉上。
酒醒後,他跟我道歉,說是喝多了撒酒瘋。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雷雨天,我跟外賣小哥說了聲「路上注意安全」。
一轉身,看見他陰沉的臉。
他問我:「坐月子你還想着勾引別人,你要不要臉?」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抄起地上的酒瓶子就向我砸過來。
我逃進電梯,可是那個關門鍵太慢了,他一伸手,電梯就感應打開了。
他衝進來打了我兩巴掌,我耳朵嗡嗡作響,一下子摔在地上,被他拽着腿拖出了電梯。
電梯模糊的反光裏,我看見自己好像一條狗。
他酒醒後,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箱,跟他說要離婚。
他求我,說自己是喝多了撒酒瘋,以後絕對絕對不喝了。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很多話,我只聽進去了那一句。
「寶寶還小,她不能沒有爸爸。」
爸媽也知道了這件事,憤怒地打電話質問他。
爸爸說:「我們把女兒嫁給你,不是來捱打的!」
他連連保證,說是醉糊塗了,以後不喝了,絕對不會再動我一根指頭。
爸媽問我意見,我說想離婚。
林立紹撲通跪在了地上,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打自己的臉。
「玲玲,求你別。我爸媽丟不起這個人,求你了,我以後絕對不會了,再動你一根手指,你就把我的手剁了,好不好?」
婆婆知道了這件事,過來把林立紹罵了一通。
私底下跟我聊的時候,卻又綿裏藏着針。
「玲玲,這件事是立紹不對,你立個威就夠了,別不依不饒的。你要是真的離婚了,妍妍怎麼辦啊?她還這麼小,不能沒有爸爸。」
見我沉默,她又不動聲色地添了把柴。
「當初立紹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呢,我們是不太贊成的,門不當戶不對嘛。但立紹不肯啊,他說非你不娶。玲玲,你想一想他對你的好,不要揪着這點兒錯不放了,好不好?」
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玲玲,你出去看一看,哪家的夫妻沒有拌過嘴的?他打你是他不對,你要是上綱上線的,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聽媽的,原諒他這一次,以後他再敢犯,我替你撐腰!」
我讓步了。
我也想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快意恩仇,想離婚就離婚。
可是我不能。
妍妍還小,離了婚帶着她,我一時找不到工作,養活不了她。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懊悔過,懊悔曾經不夠努力,以至於現在必須要依附丈夫生活。
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我站在陽臺上,想要跳下去。
我不得不給自己洗腦,洗腦林立紹會改的,實在不行還有婆婆撐腰。
1
可是我錯了,家暴真的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他到了升職的關鍵期,頻繁出去應酬。
「不喝酒」的承諾成了一個笑話。
我開始頻繁地捱打。
夜裏餵奶開錯了燈,我會被打下牀。
寶寶哭了,他抓過檯燈一把砸在我後背,問我怎麼不帶着孩子去死。
清醒後,他又痛哭流涕。
他說他看上去衣食無憂,其實爹不疼、娘不愛,什麼都沒有,他只有我了。
我站起來要走,他撲通一下跪在我腳邊,抱着我的腿說「老婆我錯了」。
他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腳背,是燙的。
燙得好像那天他潑在我臉上的蜂蜜水。
我分不清,到底哪個纔是真的他。
最無助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婆婆。
一開始她安慰我,再後來,她反問:「要是離了婚,你一個人怎麼養活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你已經32歲了,不是18歲的小姑娘了!」
我死死地握着電話,沒有出聲。
電話那頭還在喋喋不休。
「立紹喜歡兒子,你生了個女兒,他心裏當然有氣。
「你只要看着他,別讓他喝酒,他就不會這樣了。
「你別把整天離婚掛在嘴邊,我聽多了都不高興,何況是他。
「行了行了,我要打麻將去了,你自己注意點。」
……
電話掛斷了。
我望着電話笑啊笑,笑出了滿臉的眼淚。
那一瞬間,我想明白了——
婆婆的話說得再好聽,也全是爲了她兒子。
這個夜晚,他帶着酒氣回家,罵罵咧咧,抓起零錢罐就砸向我。
「你給我媽打電話了是不是?我有沒有說過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家務事你懂不懂?」
陶瓷碎了一地,硬幣咕嚕嚕地滾了好遠。
我抱着寶寶躲進客房,那扇木門被砸得哐哐作響,寶寶嚇得號啕大哭。
我真的以爲我會活不到明天。
打110的手都是抖的。
下一秒,房門被撞開——
號碼甚至還沒撥出去,手機就被一腳踢遠。
他撿起手機,看了一眼。
然後抄起花瓶,狠狠砸我腦門:「你長本事了嘛,敢報警了!你報啊,你報一次,我打你一次;我被關進去又怎樣,出來我就打死你!」
我頭暈眼花,摔在了一地的碎瓷片裏。
他一隻手掐住我脖子,一隻手扯我的頭髮。
然後,拳頭密密麻麻打在我身上。
耳邊傳來寶寶的大哭聲,但他彷彿沒聽見。
我終於明白,我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幻想的。
那拉扯着我讓我下不了決心逃離的,無非是寶寶不能沒有爸爸。
可是,寶寶真的需要一個暴力狂爸爸嗎?
凌晨三點,他睡熟了。
我悄悄下牀,寂靜又快速地收拾了證件和寶寶的東西。
忽然牀上有一聲響。
我手心都出了汗,僵硬了許久纔回頭去看。
原來他只是翻了個身。
整個夜晚都是安靜的,只有我的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凌晨三點二十,我抱起寶寶,揹着大書包,打開了家門。
是的,我連行李箱都不敢拿,我怕行李箱輪子的聲音吵醒他。
門剛打開,寶寶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要哭了。
那一瞬間,寒意從頭頂躥到腳底。
我不怕她哭,但我怕她爸爸會醒。
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寶寶眨了眨眼睛,伸手摸我的臉頰。
她沒有哭,但她的手上全是淚水。
2
我到哥哥家時,全家人都醒了。
爸爸就坐在客廳抽菸,一根接着一根。
媽媽一指頭戳我腦門:「你個死丫頭,大半夜地跑出來,我一整宿都沒睡好!」
說着說着,她哭了:「後面又捱了多少次打,你怎麼一句也不跟我們提呀?」
我仰起頭,淚流滿面。
不提,是不知道該怎麼提。
我該怎麼說,從前我們都看錯了人,我們都瞎了眼?
哥哥捲起我的袖子,看見那些淤青,憤怒道:「我要去打死他!」
他們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妍妍在我懷裏哭了起來。
我連忙拍拍她的背安撫:「乖乖,我們在舅舅家了,舅舅家很安全,乖乖不哭哦。」
孩子的哭鬧聲和大人的怒吼聲混作一處,嫂子這才從廚房出來:「你有家有口的,要打死誰?玲玲,快進來坐,別傻站着。」
爸爸把煙掐滅,開了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說:「我要跟他離婚,等寶寶再大一點兒,我就去找工作。不能大富大貴,但養活我們娘倆兒還是沒問題的。」
嫂子抱着寶寶,幾次看過來,欲言又止的樣子。
哥哥沒看她,說:「玲玲,別的你先別想,你就安心地在我這裏住下。那姓林的要是敢來,我打斷他的腿!」
林立紹的確來了,卻直接跪在了哥哥家門口。
他痛哭流涕:「我錯了,爸媽,都是我不好,我酒喝多了,我不是人。」
他先示弱,爸媽反而不好罵他。
左鄰右舍都探出了頭,哥哥只好讓他先進來再說。
林立紹說:「我早想來接玲玲,前兩天工作忙耽誤了。這幾天麻煩哥和嫂子替我照顧她們娘倆兒了。」
說着,他就上來拉我的手:「玲玲,跟我回去吧。」
他的手一碰到我,我就想到那天他掐住我脖子時的感覺,下意識地甩開。
他皺了皺眉,又很快緩和神色:「玲玲,別鬧,跟我回家吧。」
我說:「我不會跟你回家的,我要跟你離婚!」
林立紹的臉色一僵,隨即笑了笑:「好好好,我不提這個了。」
他把門外帶着的那些禮品拿進來:「爸媽,這是美國買來的保健品,治高血壓有一套。」
爸媽對視了一眼,爸爸淡淡地說:「不用,你帶回去給你爸媽喫。」
林立紹說:「他們特意叮囑讓我帶來給你們喫的,你們就留着吧。」
他又不好意思地說:「兩天沒見妍妍了,怪想她的,是在裏屋睡着嗎?我能進去看看嗎?」
他姿態低到這份兒上,我只好帶他進房間。
門剛關上,林立紹就變了臉。
「你要和我離婚?」他盯着我,「勸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我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我爸我哥可都在外面,你還想打我嗎?」
林立紹笑了:「我不會打你。但你要是跟我離婚,我發誓會殺了你全家。」
彷彿預感到我要做什麼,他指着我:「你喊一聲試試看?你爸你哥頂多打我一頓吧?他們敢殺了我嗎?但你要知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望着我,他意味深長地笑一笑:「你想散散心,可以。但不許再提離婚,不然,我明天就拿刀過來,一次殺不成,我殺兩次。要乖一點,知道嗎?」
他打開門出去了,我後背全是冷汗,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3
林立紹走了,我拖延着不肯回去,大概又住了一個禮拜。
這天夜裏,哥哥和嫂子在房間裏吵架。
房間隔音不好,他們再小聲,我也能聽見。
「你外甥女天天夜裏哭,你妹妹消毒奶瓶的水聲嘩啦啦的。我根本睡不好,開着會就打瞌睡,都挨批了!領導要扣我績效工資,你給補嗎?」
「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妹妹嗎?換成是你,你心不心寒?」
「我已經很體諒了!不體諒我早讓她回家了。可她也得體諒體諒我吧?我也是要上班,也要養家餬口的啊!」
……
我蹲在衛生間的角落,緊緊攥着奶瓶,連哭也不敢出聲。
嘎吱一聲。
是爸爸推開了虛掩的門。
看見我,他沉默了許久。
那邊,哥哥和嫂子的爭吵猶在繼續。
透過一堵牆,混沌又清晰地迴盪在我和爸爸之間。
真尷尬,不是嗎?
「玲玲。」他喊我名字。
我擦了擦眼淚:「爸。」
他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搬出去住吧,爸爸出錢。」
我沒有要他的錢。
我有一筆理財,存的是定期。
之所以厚着臉皮住在哥哥家,也是因爲理財還沒到期的緣故。
好在,這筆錢這幾天就可以取出來了,連本帶息應該有四萬多元。
贖回理財的那天,我包了個大紅包給嫂子。
「嫂子,這段時間住你們家,給你們添太多麻煩了。我也打擾夠久了,該回家了。這個紅包你收下,就當我這個做姑姑的給濤濤買點兒東西。」
我故意說是要回家,而不是要出去租房,是不想讓媽媽擔心。
她不比爸爸,她會心疼我,會挽留我。
何必讓她難做呢。
嫂子的表情很複雜,許久,她說:「對不起了玲玲,照理說你想住多久就該住多久,但我們家裏也有難處。」
我笑着把紅包塞給她:「都是一家人,我還沒謝謝你們在我最難的時候收留我呢,說什麼對不起呀!」
說着,我背起書包,抱起妍妍,起身準備走。
嫂子叫住了我:「你等等,我這兒有個不用的行李箱,你帶上吧。」
這天晚上,我在行李箱的夾層裏,發現了一個紅包。
比我包給嫂子的,多了整整五千塊。
凌亂的出租屋裏,妍妍不知道我爲什麼哭,咿咿呀呀地,伸手摸我的眼睛。
除了嫂子,爸媽和哥哥也悄悄給我打了錢,他們仨還互相瞞着,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
縱使如此,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比我想象的難得多。
爲了躲開林立紹,我去了外地。
我給好幾家招工的單位打過電話。
剛開始還聊得好好的,而當得知我是個單親媽媽,女兒還未滿一歲的時候,他們又都婉拒了我。
房東大姐勸我:「你這種情況,帶着孩子出來幹嘛呢?就該把孩子丟給他們家,跟誰姓叫誰管!」
我笑了笑,沒說話。
我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爺爺奶奶,自打知道她是個女孩後,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醫院。
也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爸爸費盡周折地找到我的新手機號,打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不回來的話,我遲早會找到你,弄死你!
這樣的家庭,我怎麼能把妍妍送回去?
大姐又嘆氣:「那你怎麼辦呢?總不能去送外賣吧?跟着一個小拖油瓶,誰敢要你呀!」
4
我開始打零工。 
我在小超市找了份工作,工資很低,但可以把妍妍帶在身邊。
從早上七點忙到晚上十點,早出晚歸並不是最大的苦。
最苦的是,我虧欠妍妍太多了。
不知道她是怎麼學會喊爸爸的,我從來沒教過她這個詞語。
有一天,她卻對着來買菸的顧客甜甜地喊「爸爸」。
那大老爺們兒「嘿」了一聲,扭頭笑了:「老闆娘,你這孩子怎麼逮誰都喊爸爸哪?」
我勉強地笑一笑:「孩子剛會說話,看誰都像爸爸。」
他笑:「也是,你說這小孩兒真就奇怪,爸爸帶的少,反而跟爸爸親,跟我家那個一模一樣。」
閒聊完,他拿着煙就走了。
而我站在貨架之間,攥緊了包裝箱,把瓦楞紙都掐出一道道凹痕。
妍妍無知無覺,站在安全椅裏,衝我喊:「爸爸,爸爸。」
我忽然失控:「你沒有爸爸,你不許喊爸爸,你的爸爸是個人渣!」
妍妍嚇了一跳,哇哇大哭。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說:「不許哭!你只能喊媽媽,聽明白了嗎?!」
妍妍哭得直打嗝,懵懂又害怕地縮在安全椅裏。
她身後的香菸貨架裏,那明亮的鏡子上,映出我的臉孔。
兇狠又扭曲的,憤怒的臉孔。
極度陌生的臉孔。
我愣住了。
妍妍的哭聲裏,我垂下頭,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然後我抱起她,小聲哄:「不哭了,寶寶,不哭了,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我不知道眼淚爲什麼會流下來。
明明林立紹打電話來咒罵我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雪天電動車翻倒砸傷腳背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鄰居大媽指指點點說我興許是個被趕出來的小三的時候我沒哭。
這世上的惡意與艱難,我咬着牙,一一扛下來。
甚至學着像個潑婦,用力地把憤怒一一奉還。
但這個時候,妍妍軟軟地抱住我脖頸,乖乖地只喊媽媽的時候,我突然淚如雨下。
在被我怒吼之後,她還能全心全意地愛我。
這就是孩子對媽媽的愛嗎?不講條件的、與生俱來的愛嗎?
爲什麼啊?我憑什麼啊?我配嗎?
我快要號啕大哭,指甲掐進掌心。
對不起,對不起。
我緊緊地抱着她。
對不起,你是可以喊爸爸的,我不該剝奪你喊爸爸的權利。
對不起,你的世界本該百無禁忌,我不該把我的傷疤摁在你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5
我想,也許人生真有高峯低谷一說。
我已經走到了命運的最低點,摔無可摔,於是,就迎來了向上走的機遇。
那機遇也來自妍妍。
妍妍逐漸長到了可以喫輔食的月份,我另外支了一口小鍋,給她切各式各樣的蔬菜。
普通的一個上午,普通的一個熟客。
她只是隨手拍了一段我切菜、煮飯的視頻傳到了抖音,竟然就莫名其妙地火了。
幾百萬的瀏覽量,幾十萬的點贊,評論區裏還有人催着喊她出續集。
我驚訝:「只是做個飯。」
大姐笑了:「是呀,你刀工好,炒菜又利落,現在可多年輕人愛看做飯視頻了呢!」
在她的建議下,我開了抖音賬號。
也不知道要怎麼運營,就拍一拍切菜、做菜。
漸漸地,賬號的粉絲多了起來,有跟我學做菜的,也有想聽我絮叨的,也有什麼也不爲,就是想來看看我的視頻的。
後來,有人開始問我五香粉、外婆菜的鏈接。
再後來,有商家找上門來,和我談合作。
我開始有了副業,在直播間賣東西。
起初很不熟練,鏈接會上錯,商品特性對不上,退換貨的流程也不熟悉。
後來我去別人的直播間學習,不直播的時候,我就背商品的特質,跟商家來回砍價要優惠……
那本硬質筆記本,很快地就記了大半本。
和感情不一樣,工作這件事,真是下了苦功就能得到回報的。
那些熬的夜、生的病、流的汗、打包發貨割傷的手,化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訂單。
直播間裏,偶爾也會有老粉絲問:「怎麼從來沒見過孩子的爸爸?」
我無意賣慘,一筆帶過:「我們倆感情破裂了,我帶着孩子出來了。」
老粉又問有沒有離婚。
我如實地回答:「沒有,他還希望我跟他繼續過下去,不肯跟我離。」
沒有說出口的話是,我準備攢點兒錢,跟他起訴離婚。
老粉不再追問,我也沒放在心上,繼續介紹商品。
好幾個月後,我接到林立紹的電話。
「許玲,你回來吧。我很想寶寶,也很想你。這些日子我一到家,看到家裏空蕩蕩的,我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還在用這套裝可憐的把戲。 
我說:「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要不是你死活不肯離婚,我們早就沒瓜葛了。」
「玲玲,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能想想我對你的那些好嗎?起碼,錢上面從來沒有讓你操過心吧?」
我打斷了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說:「你要是不想回來,可以,妍妍是我們林家的孩子,她必須回家。」
我答:「你做夢。妍妍出生後,你爸媽來看過幾次?現在想起來是你們林家的孩子了?晚了!」
林立紹忽然笑了:「許玲,你現在做直播賺到幾個錢了,硬氣了,敢跟我叫板了是不是?」
我的眼皮重重一跳。
他知道我做抖音直播了。
那麼,他是不是能根據蛛絲馬跡找到我住在哪裏?
他會不會某天夜裏尾隨我,毆打、辱罵、拿刀捅我?
我本不該害怕,但這一刻,這些無稽的猜想瘋狂湧入腦海。
明明置身熟悉的小超市,我卻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電梯,再一次被他掐住脖子,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下來。
我有片刻的喘不上氣。
見我沉默,他說:「你不是想離婚,想要妍妍的撫養權嗎?可以,給我二十萬,妍妍的撫養權歸你了。」
我氣笑了。
虧我還以爲他良心發現,是真心想要妍妍回家。
原來是他算準了我捨不得妍妍,故意挖坑給我跳。
什麼父女情深,親女兒在他眼裏連二十萬都不值!
我咬着牙,終於罵出了聲:「林立紹,你可真是個人渣。」
他欣然接受,甚至笑了一笑:「這就是人渣了?你可想清楚,現在我們是夫妻,你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只問你要二十萬,已經很客氣了。真要鬧上法庭,你的所有收入都要分我一半!」
原來他的底牌是這個。
我忽然鬆了口氣,淡淡道:「哦,那你就去告我啊。」
他厲聲說:「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笑了一笑:「這句話該我對你說。」
掛斷電話後,我快速瀏覽了一遍自己發出的所有視頻。
那些有拍攝到地標、地址的視頻,我都隱藏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我又覺得有些悲哀。
和林立紹的婚姻,給我留下了太多創傷。
除了身體上的那些淤青和傷口,還體現在草木皆兵的敏感上。
退出抖音,我看向牆上的日曆。
那裏,6月29號被畫了一個圈。
那是我離開林立紹的兩年整,也是我要起訴離婚的日子。
再堅持兩個月,我就能和這個人渣徹底斷絕關係了!
我喝了一口熱水,小聲安撫自己:「許玲,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6
日子照常地過,直播間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我白天拍攝和妍妍的日常,剪輯好之後推送出去。
平常這種視頻底下,來閒聊的粉絲很多。
跟我嘮家常的、來看妍妍喫飯的、來跟我學做菜的……
忽然有一天,湧進來許多留言,畫風變得奇怪。
「沒人懷疑過她爲什麼沒有老公嗎?」
「我小區裏就有這樣的女的,年輕時跟了有錢人,被大婆發現後就灰溜溜地回家了,你們懂吧?」
這些評論底下又聚集了許多回復。
「懂。還不是因爲生了個女兒啊,如果是個兒子,《甄嬛傳》還有的演呢!」
「還說什麼感情不和呢,我看她的面相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說這些女的,年紀輕輕做些什麼不好,非要這樣作踐自己?」
「我要是她爸媽,能把她腿打斷!」
……
那些老粉絲們開始和他們對線,爲我爭辯。
而迎來的是更激烈的咒罵。
「你們喜歡的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好人家的姑娘會沒有男人在身邊?」
「她就是個吸血鬼!不讓爺爺奶奶見孫女的喪良心的貨!」
「你們這些小姑娘都被她騙了,她就是想掙你們的錢,她根本不缺錢!」
我一個個點開這些人的主頁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些人居然都是和我以前是一個城市的。
而且他們似乎都認識,一個人的視頻評論區裏,能看見好幾個眼熟的賬號。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翻他們的視頻。
終於,我在一幀畫面裏,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立紹的媽、我的婆婆。
沒過多久,我收到一條私信。
「許玲,是你不?」
我問:「你是?」
「我是徐慧呀,林立紹的高中同學!上次同學聚會,我們見過面的呀。」
我想起來了。
我和林立紹剛結婚不久,他帶我去他的高中同學聚會。
我去衛生間洗手的時候,徐慧和我打過招呼。
當時她還跟我閒聊了幾句,看上去挺和善的。
「你有什麼事嗎?」
她說:「林立紹他爸媽,看見你在抖音上火了,以爲你發財了,想弄壞你名聲讓你沒人敢娶,把你逼回家!」
徐慧說,林立紹的媽媽刷到了我的抖音,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些天,她添油加醋地抹黑我,四處找人來我抖音底下罵我。
說我在家好喫懶做,花錢大手大腳,使喚婆婆如同使喚傭人。
說我婚內出軌,被林立紹捉了個正着,這才被趕出家門。
徐慧的姨媽跟她是老同事,把這件事情八卦似的說給了徐慧媽媽聽。
我問:「你爲什麼信我不信她?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徐慧笑起來:「他們那一家子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原來,很早以前,徐慧和林立紹談過一段戀愛。
乍一接觸林立紹,會覺得他挺斯文,交往久了,就發現他的情緒控制能力有問題。
很小的一個事情,他就會動手打人。
徐慧跟他提分手,他就跪下來求徐慧。
他一個人求還不算,爸爸媽媽也跟着送禮物求情。
徐慧說:「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家兒子是有多談不成對象,才需要父母這樣拉下臉來求我一個小姑娘?」
我攥緊了衣袖。
怪不得,怪不得當年我和林立紹新婚燕爾時,徐慧卻讓我多學學女子防身術。
我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想,那也許是個隱晦的提醒。
徐慧經歷的事情,在我身上又重演了一次,甚至程度更深!
我和林立紹結婚之前,他爸媽對我格外好。
噓寒問暖,幫我哥哥解決工作。
明明兩家家境相差很大,卻生怕我不嫁給他。
現在想來,大概是家境相當的女孩都知根知底,他們沒法誆騙。
於是只好降維打擊,找到我這種出身小縣城的女孩做兒媳。
他們把我誇得天花亂墜,可跟林立紹從前的對象相比,恐怕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好拿捏」。
正因如此,林立紹打我、我向他們求援時,婆婆不僅不幫我,還說都怪我生了個女兒。
誰讓你工資少,誰讓你生了個女兒,誰讓你學歷、家境都沒有我們家立紹好!
那無窮的言語暗示,一度讓我懷疑其實錯的是我不是林立紹,其實我就活該捱打。
有幾次,我站在13樓的陽臺上,心裏的那個念頭瘋狂地叫囂——
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跳下去,跳下去啊!
幸好我沒有做傻事,而是醒悟了過來,最終逃出了他們家。
此刻,看着視頻裏嗑着瓜子、曬着太陽的老太婆,怒火從我心裏燒了起來。
好啊,真好。
我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這一家子還不放過我。
我不會再忍讓了!
我點開錄屏功能,把這幾條誹謗評論都錄進去,然後點開發表這些言論的用戶主頁,把他們的個人信息和發佈的作品也都錄下來。
既然決定撕逼,就要打有準備之仗。
趁妍妍還在幼兒園裏不需要我操心,我又上網查詢了一下起訴離婚的要件。
逃出來的這一年多,林立紹和他爸媽只在頭兩個月聯繫過我。
後來我在異鄉立足,打電話給林立紹,要求離婚。
他一直不同意,還各種要挾說「我不可能跟你扯離婚證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云云。
現在我不想跟他們家有半分瓜葛,協商離婚不成,那我就要起訴離婚!
7
與此同時,新的一期視頻裏,我對那些評論一一地做了回應。
「在此之前呢,我不想賣慘,很多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然後我發現,忍讓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反撲。
「昨天我發的那個視頻底下,突然湧來了很多罵我的人。他們其實是誰呢?是我的婆婆找來的人。
「我沒給大家講過,我和丈夫感情破裂,其實是因爲他一直打我。扇我巴掌,拿菸灰缸拿花瓶砸我,把我摁在地板上掐我脖子。
「那麼,我的婆婆又做了什麼呢?她沒有制止兒子的暴行,反而給我洗腦,說她兒子打我是我罪有應得。
「有段時間我真的自我懷疑了,如果不是因爲妍妍,我可能已經跳樓了。但還好我逃了出來。
「可是現在,我的婆婆刷到了我的抖音,有預謀地找人潑我髒水。時隔一年半,再一次試圖把我拖進深淵。
「老太太,你肯定在看這個視頻吧,那麼我要跟你普個法:
「《刑法》第246條規定,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你可能會說,不就是幾條評論嗎,算什麼情節嚴重?那我就要再教教你了。
「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利用信息網絡誹謗他人,同一誹謗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5000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500次以上的,應當認定爲刑法第246條第1款規定的『情節嚴重』,可構成誹謗罪。
「你猜,你再這樣逼我,我會不會去報警,會不會送你蹲大牢?
「給你一個機會,跟我道歉,否則,你就進高牆裏去踩縫紉機吧!」
配上的文案裏,我果斷@了婆婆,還有幾個罵我罵得最兇的賬號。
這個視頻,雖然全程都在回應婆婆的污衊,但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爲了出口惡氣。
如果只是想罵她,我可以直接打電話過去臭罵她一頓。
但這對我沒有好處。
她特意在抖音上污衊我,爲的是敗壞我的名聲。
不是讓老街坊來我評論區罵我嗎?
好啊,那我就大大方方地回應,讓他們看清楚你們這一家子衣冠禽獸的真面目!
這個視頻發出去後,我就沒再看手機,一直在打包發貨。
我必須承認的是,我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不是一個性格強硬的人,否則也不會忍讓林立紹那麼久。
剛纔那個視頻,無異於向林家下戰書。
雖然我看上去很勝券在握,但我心裏不是不害怕的。
林立紹是個會家暴的男人,是個禽獸不如的人。
他媽媽溺愛兒子,已經到了不分青紅皁白、喪心病狂,要潑我髒水的地步。
這個視頻發出去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後果?
還有,還有那些無比信任我的粉絲朋友們。
她們喜歡的是妍妍的笑臉,是我做出的一道道好菜。
她們誇我的生活充滿煙火氣,令她們從疲倦的現實中逃脫。
那麼,發現我其實是一個被家暴的可憐女人,她們會覺得被欺騙嗎?
她們會看不起我,繼而去喜歡新的博主嗎?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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