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為「表現自由」工作者的理由

2023/06/1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譯/SH Liao;校/Kazma(臺大宅研)
那是大概十年多前,東京都因為《非實在青少年》條例引起論爭的時候。(譯註:指2010年東京都議會提出的青少年條例修正案及其反對運動。該條例創造了「非實在青少年[=表現上可被認識為未滿十八歲的角色]」的概念,認為對其進行「不恰當的當成性的對象進行肯定性描寫,會阻礙青少年形成對性的健全判斷能力,及妨害青少年健全成長可能性(7-2)」,將此類內容列為「不健全圖書」的範疇,並禁止向未滿十八歲者販售。由於條例的爭議性和模糊性,引起漫畫家、評論家、政治家和學者等族群的集體抗議。詳見:永山薰《成人漫畫研究史》,260-268。)
當時我一位舊識正在開辦教育失學(不登校)孩子們的教室,並在討論如何將它NPO法人化,我作為熟悉這些制度的人被找了過來。雖然最後教室的法人化延期了,但我因為過去的經歷還是被請來諮詢各種事務和相關補助,因此偶爾會在那間教室露臉,指導工作人員與家長會(保護者会)各種事務上的技巧。
有天,一位家長志工和我洽談導入會計軟體的事務,應該是正在辦公室喝著茶的同時。那位志工的女兒(來到教室的失學國中生)和她同是失學國中生的朋友找上了我,還沒能打完招呼,便拿出地方報紙的簡報對著我說「我看到新聞了!」。那是一篇關於我前陣子在市民中心舉行討論會的小小文章。刊載了我擔任司儀的照片。看來是特地從圖書館借來複印的。記得那是篇關於地方議員集合來討論人口縮減時代的地域公共交通方式的文章。
我很高興年輕人會對地方問題感興趣,但我不知道她們會用什麼角度切入這場討論會,而事實上她們的用意也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她們說「我非得去見石原慎太郎(譯註:當時的東京都知事)。我有想說的話。必須要做什麼才能見到他?」我嚇了一大跳,詢問她們為什麼要見都知事呢。
那孩子是漫畫《銀魂》的大粉絲。由於東京都《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的修訂內容,聽說《銀魂》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繼續下去,為了阻止這件事,她想要面對面向石原慎太郎提出抗議。
兩個孩子中,有個孩子十分健談。像表演漫才一樣講個不停,講話的時候總是令人發笑。
另一個孩子雖然不怎麼多話,但把整理資料和類似自我意見書的東西遞了過來。還附上了四格的解說漫畫。
「荻野老師是跟政治家有關係的人吧?」雖然被這麼期待了,但很可惜的是我沒有能和石原慎太郎預約的聯絡手段。
「我家的孩子很喜歡漫畫,最近一直在說反對《青少年條例》的話。」母親笑著說:「好像在網路上看到陳美齡(アグネス・チャン)(譯註:兒童慈善家)接受新聞採訪的舊文章。她原先以為自己隔天會鬱悶到起不了床,結果隔天更生氣了,說著絕不原諒石原、要保護表現自由之類的。就這樣成為了反對派活動家。」
我率直的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故事。
雖然可能不是完全相同的經歷,不過在我大概15歲左右的時候,曾在報導上看到地方圖書館的館員們動員公民運動,為抵抗藏書廢棄而戰的樣子,我回想起我對表現自由仍有所牽掛。看著眼前的孩子們關心起這件事,我由衷感到開心。所以雖然沒辦法約到石原慎太郎,取而代之我請靜岡大學的教授們針對表現規制議題舉辦了學習會,並建議大家來聽聽看。
於是一開始還只是小小的學習會,就這樣舉辦在靜岡的租借會議室中。由圖書館和憲法專業的舊識擔任講師,以孩子們也能理解的方式,對條例中漫畫規制的問題點進行說明。兩位想見石原慎太郎的孩子也參加了學習會。但由於花了時間準備許多事情,學年已經結束,兩人已經成為函授學校的高中生。可以說這就是「鶯絲帶(うぐいすリボン)」這個名字還沒出現之前的「第零次活動」。當時我非常驚訝即使我沒有通知他們,東京和關西還是來了許多人。到底發生了什麼相當不可思議。
之後我們在靜岡舉辦了幾次學習會,包含這個第零次,每次東京和關西來的人都比當地人多。BL系同人社團的群體,或者獨立遊戲創作者的社群,我遇見了許多來自我以往沒有太多接觸之世界的人。這些人們拜託我在東京和關西舉辦學習會,一開始我介紹講師請他們自行舉辦,但因為沒有組織者,連這些孩子們都開始說起「請你來做吧」這種話,於是在東京和關西舉辦活動的同時,「鶯絲帶」這個組織也成立了。
雖然文章有點長,但從這裡開始回到文章的主題。
在東京都議會通過條例修正案取消《非實在青少年》條例後的不久,我在市裡的Gusto餐廳偶然遇到當時想跟石原慎太郎碰面的孩子,並詢問她的近況。
她剛拿到高中學位後為了去大學讀設計系而正在準備中。在這些家常話之後,她說出了彷彿預言家的話。
「因為我是御宅所以我很清楚,身為御宅大概很麻煩,所以之後也會很艱難吧。」她說道。
她談了很多事情,例如御宅族群的「壞習慣」跑出來,包含太在乎微不足道的事情,以及不必要的挑撥和嫌棄,會毀了好不容易發展得還不錯的事情,諸如此類的擔憂。
然後她說了一件令我很在意的事情。
「老實說,我是普通的御宅,所以我雖然對石原慎太郎很生氣,但我對人生沒那麼悲觀。即使條例要改正,我也不過是在十八歲前先忍耐著不要公開買本罷了。」
「但是我朋友那孩子不一樣。那孩子在現實中不論對男女都無法戀愛,戀愛和性的感覺都只存在於漫畫中。如果不畫畫或閱讀,就不能知曉或傳達自己到底是誰。所以在知道條例可能會禁止這些事的時候,在精神上感受壓力非常大。而且聽說還不僅止於條例。如果兒童色情法被修訂,我們可能會進入僅僅是畫了漫畫、持有漫畫就被逮捕的時代。我自己當然反對這樣,但如果法律變成這樣,我想我還可以選擇與這些文類保持距離。但對那孩子來說,即使被逮捕、即使被判死刑,也不會因此停止畫畫,我想那孩子一生也不會捨棄自己的原稿和重要的本子。」
我一直倡議在討論漫畫表現規制時,必須考慮關於「將繪畫、符號或故事做為性對象的人們」的存在,關於這點,我仍持續思考進一步還可以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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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許久之後,我有機會從本人那裡聽到更詳細的故事。
童年時期,聽說那孩子很厭世。雖然周圍的人們一定都抱持著善意的。但周遭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畫這麼殘酷的漫畫,到處充滿看似獵奇怪物的生物。他們可能相信,只要擺脫一些不好的事情,成為大人獲得邂逅後,應該能成就一段美好的戀情。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對那孩子自己來說,戀愛或性的事情就像可怕的「災難」,不希望發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有著關於性的興趣和欲望,但這並不是想要愛上一個男人(、女人或其他)。
「我只是想要更了解自己。為此我必須把腦海中的事物展現出來,」那孩子如是說。「我不只是畫了插圖,也寫了很多小說。我不想要愛上任何人。我既非男人亦非女人。雖然我應該從小就知道,雖然也就只是這樣,但為了能夠相信自己,那麼大量的塗鴉對我來說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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