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輕,武人相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常見於武俠小說武功,說明不同門派間雖有競爭,但是到底誰強誰若,比劃拳腳功夫,往往點到即止便可心裡有數。但文人的文采卻難分伯仲,因為往往是無形、而個體對美學的理解也各有不同,有人偏好辭藻華麗、穠豔精緻的詩文,嚮往金閣寺的炫目獨尊;自然亦有欣賞歸來田園,躬耕南山的悠然隱逸,誰也無法說服誰。
曹丕在《典論論文》是這麼寫的,「文人輕,自古而然。」
我們似乎也習慣文人們總是有些瞧不上其他人,因為敢於發表作品之人,多半有幾分自信,拿出來的也是自己磨練多時的得意作,自然有點敝帚自珍的味道。
故在創作圈、網紅圈中相當常見衝突與拉採,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單純個體間的問題。而是時代的風氣,讓人們太容易從自己擁有的、自己的立場觀點去看這個世界,並用外在條件來衡量一個人,再藉由與對方的價值和位階差距,決定要用什麼態度相處。
但這所謂的價值,僅是我們從自己觀點去給予的標籤,並不能代表眾人或是對方的實際價值,甚至更糟糕的是,我們也這樣給自己貼上標籤,在這樣一踩一貶間距離便拉開,將人以群分,甚至發表仇恨言論,讓衝突加深。
我認為真正的大師,除了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思想體系的所長與所短,更要有胸襟去學會欣賞別人的長處,包容短處。
我也不認同,所謂的「自信」具有攻擊性,甚至覺得這應該是個誤解。
一個人的自卑固然可能是碰到某方面比他優秀的許多人,但若因為比他人強就開始表現自大、獨斷,只剩和大家都差不多狀況下,才能平等地相處,顯然地這樣的模式是有問題的。
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特長是不相同的,那怕是在同一天誕生的孩子們也會,因為興趣與引導在五育有不同的發展,不論面對什麼樣的人,待該以平常心相處,才是真正所謂的「自信」。
因為自信應該是來源自對自己所擁有的高度認同,進而産生信心,而非透過比較來建立。
真正的自信是,知道自己是誰,想成為怎樣的人,想過怎樣的生活,而非建立在他人的認同之下。同理,自信也不需要藉由踐踏他人的努力來建立,在談論「文人相輕」這件事時,特別去點出「武人相重」,也同樣不具備意義。因為是否能藉由點到為止的試探,知道彼此深淺同樣是個未知數,也無須藉此來映襯文人間的相輕。
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人因為對方有錢、好看進而喜歡上對方,會被覺得膚淺、勢利,因為這些是帶不走的身外之物。那麼屬於創作者體內的才華作為謬斯的垂青、上帝的賜與是否可作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麼當一個畫家不再繪畫,詩人不再寫詩,他們是否還具備才氣,或所謂的文氣?
我們多半對此避諱不談。
人們對藝術創作的才能多懷著神秘的嚮往,「老天賞飯吃」似乎暗示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與生俱來的本領,恰如飛鳥於藍天、游魚嬉於水。然而才能完全是天賦嗎?
也不盡然,多數時候是否能成功,往往需要多年的不懈努力。並不斷審視針對短處進行練習改善,直到達到世人所認可的成就後,才有人來評論此人是否天賦異稟。
那麼更廣泛地來說,所有的才能不論是對於藝術、理工、情緒感知,乃至於賺錢的天賦與外貌的管理,這些都是需要投注時間與心血努力才能取得成果,如此來看身外物與人的本質似乎也不是可以那麼輕易分割。
而天賦又真的僅是努力就可以獲取的嗎?
曾有創作經驗的人,幾乎都有體會過某刻神馳物外或耽溺於活動本身的心智狀態,接近神諭的訊息在耳邊或腦中轉瞬而過,而我們倉皇捕捉下絲毫。甚至在這之後我們會感到困惑,這樣的作品真的是出自於我手,而非某種更強大的意念假託我手試圖傳地些訊息,而我有幸作為乘載這樣意念的工具。
恰如「文章本天成,如妙手偶得之」所說般,我們也只是不斷地努力著,試圖靠不斷練習與磨礪自身的感性與思辯力,不斷與自己的內在詰問,反覆地進行量上的累積,並試圖由量的累積,進而産生質變,於某個關鍵時刻感悟些什麼。
我最近在讀認知偏誤的書籍《思考101》提到,我們在做出偉大貢獻後回頭探究所謂的源頭、最初始的靈感,往往覺得是神來之筆,但其實如果沒有後續研究的探討與前面思考的累積,靈感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我們太過糾結於「歸因」,而忘記從整體性去看整個過程。
愛因斯坦在瑞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的入學考試時就展露慧根,相較其他考生小兩歲,卻在數理科取得高分,但文科部分不足畢業,在準備一年後順利入學,但大學畢業後並未獲取沒留校資格,兩年後才在同學父親的幫助下成為瑞士專利局的助理鑑定員,直到1905年,他的博士論文《分子大小的新測定法》被接受,隨後連續發表四篇論文,他才被認可為物理學領域的頂尖學者。
連愛因斯坦的天賦都需要努力與時間才能證實,或許我們終其一生的努力,都還不足以掀開底牌,來印證我們是否具備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