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豹社(Bngciq)是指鬼芒草叢生之處,也有以大豹溪河床上有一形如大豹飲水的巨石而命名的說法。根據大豹群(Mbngciq)總頭目Watan Syat的後代口述,其祖先從合歡山北遷,翻越雪山山脈,走到大嵙崁流域,並一路下山進入大豹溪流域,當時此地尚未開墾,於是族人在此建立「大豹社」。清法戰爭後,劉銘傳為了籌措建省經費,開始設立「撫墾局」,積極侵略原住民族獵場,以獲取茶葉、樟腦、煤礦等山林資源,並多次與泰雅族人交戰。
清帝國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後,日本率軍進入臺灣,並發布《日令第26號》,規定「無官方證據及山林原野之地契,作為官有地」,利用國家暴力的手段,將大量的土地資源劃為國有。大豹群後裔則在受訪中曾提及:「當日人侵入大豹時,其目的在樟腦及山林資源,但其對待是以姦、淫、燒、殺、擄、掠之方式,對付原住民。日人所經之處,雞、犬升天,燒殺殆盡,姦淫部落婦女,使受辱之婦女受盡屈辱,而逕自走入現滿月圓內之大板根大樹上上吊。」
臺灣總督府為了收買泰雅族人以換取樟腦開採的利益,曾邀請泰雅族人到大嵙崁撫墾署領取酒肉,並招待對日本較友善的大嵙崁前山群(Msbtunux)總頭目、Gihing社頭目Temu Bsyal到日本觀光,然而Temu Bsyal卻在日本親眼目睹強盛的軍備後感到憂心:
「當吾等從臺灣出發時,日本的頭家以日本放棄過去獵首才有今日的進步,來勸吾等停止『出草』獵首級,果然見到日本的道路、房屋等非常美麗;然而,在此世界太平之時,為何日本各地日夜趕工大量生產大砲、彈藥、步槍,又以清國搶來的武器大砲展現武勇,且把大量生產的武器分送給日本人,卻不准許吾等買回一把槍,原因何在?」
不久,泰雅族人即因日本人設置隘勇的行為深感威脅,雙方衝突逐漸白熱化。1900年6月,大嵙崁前山群、大豹群、馬武督群在攻守同盟的關係上,聯合與日軍展開激戰,Temu Bsyal不幸於戰後傷重致死,而Watan Syat則在往後數年間繼續帶領族人,以武裝行動抵制日本政府的侵略。
Watan Syat曾想將重心移至橫溪大寮地較接近漢人生活圈的聚落——Ngu Kuri,並擴大該地藍染植物的種植,與漢人展開貿易,以維持部落的經濟自主性;另一方面,Watan Syat也預計將一部分的經濟所得支助獅子頭山一帶的漢人抗日游擊軍,彼此締結攻守同盟。然而日本政府也察覺大豹群與漢人聚落的合作關係,不僅派遣桃園廳推進隘勇線、包圍大豹群,同時透過「經濟封鎖」政策,試圖阻斷大豹群族人與漢人的貿易往來,逐步將漢人聚落內的抗日分子逼潰。
根據大豹群後人敘述,被稱為「土匪」的抗日分子曾避至獅子頭山一處名為Kato的洞穴,大豹群族人為了保護這些漢人,曾與日本人展開激戰;Watan Syat的孫子Watan Tanga則談到他年輕時曾與父親到該地狩獵,因而在山洞口附近目睹遍地的白骨,顯見當時戰況之激烈,如今獅子頭山仍留有大、小土匪洞的地名,也為這段歷史添增些許色彩。
1904年,日本政府為了進一步包圍大豹群,不僅在大寮地增設隘勇監督員詰所,並要求漢人搬運伕將「七𥑬米山砲」等武器運至前進本部所在的崙尾寮。不料崙尾寮遭到大豹群族人襲擊,電話線與交通線皆被截斷,當搬運伕將武器運至崙尾寮時,一見情勢不妙立刻拋下物資潰逃,最後日方決定放棄崙尾寮,全員撤守至大寮地。
由於山砲佚失事件,迫使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寫信向內務大臣解釋此為不可抗力之因素,希望與陸軍大臣交涉免除償還山砲;而Watan Tanga、Botu Tanga則在訪談中言及族人當時因不諳操作,隨即將繳獲的山砲棄置於山谷。
1905年,Watan Syat在Silung頭目Watan Takun的斡旋下,與日本人達成協議,日方解除對大豹群的經濟封鎖,而大豹群也答應讓外族進入大寮地製腦。然而日本人除了派遣腦丁進駐腦寮外,同時也在推進隘勇線的鋪設,大豹群族人認為日本人已經背棄協議,遂向日方再次發動數次「出草」。不久,日本人隨即對大豹群展開反攻,7月23日清晨5點,日方佔領白石鞍山某處後,立刻架設山砲朝大豹社砲擊,Watan Syat的屋舍更在砲擊中遭到燒毀。
大豹群族人雖然曾想取回對白石鞍山的主導權,然而數次交鋒後均未有斬獲。在兒玉源太郎寫給內務大臣的報告中,則曾提及Watan Syat在7月30日派遣族人提出歸順之意,惟日方因其過去態度反覆無常而拒絕他的請求。經此一役,大豹社所在地插角陷入日方的砲擊範圍內,在戰略意義上處於極度劣勢與被動。
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上任後,日本中央政府通過「理蕃」的經費預算編列,並確定「北討南撫」的基本方針,加速侵略泰雅族人的傳統領域。1906年9月,臺灣總督府分別動員桃園廳、深坑廳組織隘勇前進隊,計劃兵分兩路同時夾擊大豹社,其中桃園隊從石門向大豹溪流域推進,而深坑隊則從竹坑頭出發,在優勢武力與砲擊的掩護下,最後於10月3日攻克Watan Syat所居住的大豹社,迫使大豹社族人離開大豹溪流域,轉往東眼山舊社暫居。
為了徹底剿滅竄入山中的大豹社人,臺灣總督府於1907年5月再次動員桃園廳、深坑廳共1,900人展開包夾,計劃將隘勇線推進至插天山。其中,深坑廳部隊雖在過程遭遇屈尺群抵抗,然而雙方兵力過於懸殊,屈尺群不敵遭到擊潰,而他們的傳統獵場亦在戰役後被劃入隘勇線內。桃園廳部隊則在枕頭山與大豹群、大嵙崁前山群、馬武督群爆發激烈的攻防戰,後來日方為了削弱參與枕頭山戰役的泰雅族人戰力,另外又動員新竹廳700名警隘直搗馬武督群領域,迫使馬武督群撤出枕頭山回防。
大豹社族人在失去家園的悲憤下,利用枕頭山地形對桃園廳部隊展開猛烈突襲,戰局僵持長達數月之久。此次戰役中,日警、隘勇戰死者多達117人、傷者239人,而桃園廳部隊指揮官警務課課長亦在戰役中因後腦中彈身亡,桃園廳廳長津田毅一則於阿姆坪督戰時被龜殼花咬死,加上招募來的隘勇棄戰、退卻者不斷,致使桃園廳不得不向臺中廳、南投廳請求部隊增援。後日方增設砲臺,朝泰雅族人躲避的樹林、掩體發射榴霰彈,以此重挫泰雅族人,高義蘭社頭目Batu Tali更在戰場中因頭部中彈殉難,戰況也逐漸傾向對日方有利。
7月6日,各社頭目、壯丁與新上任的桃園廳警務課課長永田綱明在角板山分遣所展開和解談判,並在三天後達成協議,泰雅族人答應讓日方將隘勇線推進至插天山,但是在隘勇線內泰雅族人仍然得以從事開墾、打獵、漁獵;日方在製腦、砍伐樟樹時,不得破壞泰雅族人的耕作物,他人亦不得在未經泰雅族人許可下,擅自掠取竹、木以及其他泰雅族人的所有物;日本人應該賠償泰雅族人在作戰期間無法耕作的損失;日本政府需要負起保護責任,防止泰雅族女子遭到調戲;日方製腦應該給予泰雅族人相當之補償。
然而達成協議不久後,泰雅族人立刻發現日本人根本無意遵守約定,憤恨的怒火再次點燃煙硝。10月7日清晨,插天山的隘勇線遭到數百名泰雅族人襲擊,隨後亦有不少分遣所的巡察、隘勇被馘首、擊潰。桃園廳收到消息後,立刻組織共一千餘人的搜索隊、別働隊、砲隊趕赴角板山救援,而深坑隊、新竹隊、宜蘭隊、臺中隊、南投隊、嘉義隊、鹽水港隊、臺南隊、蕃薯寮隊、鳳山隊、阿緱隊亦陸續趕赴角板山、枕頭山支援。
交戰期間,泰雅族人曾利用繳獲的大砲向日方反攻,但初期因不熟悉操作,砲擊效果不佳,陣地反被日方砲擊。最後在缺糧、飢餓的困境下,Watan Syat為了延續族群的命脈,獨自走到角板山與日方談判,並讓兒子Losin Watan、Tanga Watan成為日警的人質,希望換取讓族人回歸故土的請求。然而此時大豹群原有的領地已變成三井合名會社的開發地,直到Watan Syat病逝時,依舊未能再次看見族人返回大豹社;而這段期間的武裝衝突,亦致使大豹群人口從上千餘人銳減至三百人。
Watan Syat的弟弟Abau Syat後趁日本人不注意,將Tanga Watan帶回部落;Losin Watan則被日本警察帶到桃園街,改名為渡井三郎(Watai Saburō),於1921年畢業於臺灣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並開始在新竹州擔任公醫,後又因婚姻關係改名為日野三郎。戰後,Losin Watan因為殖民政權交替,再次改名成林瑞昌。
1947年6月,Losin Watan串聯族人提出陳情書「請求遷回大豹原居住地」,無奈這項要求再次遭到政府當局忽視。後Losin Watan遞補當選臺灣省參議員,積極希望透過體制內的政治參與,改善族人的生活,沒想到不久Losin Watan即因「湯守仁等叛亂及貪汙案」被指控「組織共匪高砂族自治委員會」,於1954年4月17日押赴安坑刑場槍決。Tanga Watan的兒子Watan Tanga(漢名林昭明)則被控組織「臺灣蓬萊民族自救鬥爭青年同盟」,遭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
徵引書目
1. 傅琪貽,《大豹社事件1900-1907》。新北:原住民族委員會,2019。
2. 傅琪貽,《大嵙崁事件1900-1910》。新北:原住民族委員會,2019。
3. 高俊宏,《拉流斗霸:尋找大豹社事件隘勇線與餘族》。新北:遠足文化,2020。
4. 戴寶村、陳慧先,〈臺灣原住民政治案件與山地管控(1945-1954):以「湯守仁案」為中心〉,《檔案季刊》,第13卷第4期(2014年12月)。
5. 吳叡人,〈「臺灣高山族殺人事件」──高一生、湯守仁、林瑞昌事件的初步政治史重建〉,全文網址:https://taiwantrc.org/%E3%80%8C%E8%87%BA%E7%81%A3%E9....../(2021/8/1點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