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陶女士
我想,你是最能迅速、俐落處理我的後事的人。
因此,我就不客氣地拜託了。
我想,在這樣的時代,有這樣的戰鬥也是好的。
能夠瞭解懷抱炸彈,欣然勇赴死地的一個士卒的心情的人,
大概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讓資崩小弟弟為我唱「勝利歸來」的歌吧。
資崩以後到了我這樣的年紀時,
這世界不知道將變成什麼樣子。
楊逵先生
我想你一切都瞭解的,所以我就沒必要再寫什麼。
這是戰鬥。我不希望被認為是卑怯的行為。
我的內心也存在著各種東西。
但是,芥川式的虛無,還算是有三分吧。
多估計的話,大概也有四分左右。
到了這樣的時候,我多少寵壞了芥川式的虛無,也是個事實。
但是,我給予了它令戰鬥更加激烈的任務。
我不希望被過重地評估芥川式的虛無。
——入田春彥遺書(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副研究員張季琳翻譯)
入田春彥(1909-1938),出生於日本九州的宮崎縣,曾在東京府做過公務員,後來因為經濟因素來到臺灣,1932年開始在臺中州南投郡、新高郡擔任山地巡查,父親入田安之進曾到臺灣投靠獨子春彥,但不久即在1935年病逝於南投中寮。在警職這段時間,熱愛文學的春彥一直沒有停歇自己的文學創作,也讓當時在《警察雜誌》擔任編輯的中山侑感到欽佩:
「您那封信曾經在《臺灣新聞》報的文藝版發表,是一篇以充滿才氣的筆致,勇敢述想說的事情的文章。一想到像您這樣在蕃界山區的人,一方面擔任警察工作,一方面又勤於文學創作。我仍記得當時我驚訝得瞠目結舌。」(張季琳翻譯)
入田春彥曾在寫給山中侑的信中提到:「我無法忍受沉悶死板的山中警察生活。」(張季琳翻譯)而他的文學作品〈日錄抄〉中則寫著:「我想山中一年四個月的生活損壞了我的身體(這幾句是以極厭惡的心情寫的),今年六月以後,我的身體就不再平靜。」(張季琳翻譯)1937年11月,入田春彥調至臺中警察署,並透過《臺灣新聞》副刊主編田中保男結識〈送報伕〉的作家——楊逵。
當時楊逵創辦的《臺灣新文學》因為警察查禁而停刊,不久又罹患肺結核,而楊逵的妻子葉陶也在過度勞累下病倒,楊逵還因為積欠米店二十圓而被提告,入田春彥驚見欽慕的作家居然潦困於此,立刻資助楊逵一百圓來還債(入田春彥月薪僅四十圓左右)。楊逵在還完債務後,將剩餘的三十圓拿來承租農田種花,並取伯夷、叔齊的典故,將農園命名為「首陽」,此後楊逵與入田春彥便經常在「首陽農園」內談論文學思想。
1937年12月,入田春彥因「赤化」被迫依願免職,並在後來持續投稿文學作品,楊逵長子楊資崩曾在受訪時提到,當時他時常到入田春彥的宿舍玩耍,春彥會給楊資崩糖果點心或兒童書籍等禮物,也會為其朗讀故事書,教唱歌曲。或許是與楊逵一家過從甚密,或許是因為曾經撰文揭露日本警界的黑暗面,最後入田春彥被迫離開臺灣。1938年5月5日,原定要在當天晚上搭乘夜行列車離開臺中、並於隔日搭乘郵輪返回日本的入田春彥在臺中市寶町四五二寶町公寓內,與芥川龍之介一樣服用安眠藥自盡。
入田君的遺骨,在昨天早上撿拾回來。人類中的一位已經被終結了。那大個子的男人,現在被裝入這不到一尺立方的木盒子。說要決鬥、要戰鬥的這個熱情男人,現在已成為粉塊狀的骨片,莊嚴地庄在這個木盒裏。五月四日前,那大個子的身體,以他獨特的步伐,咯咯答答作響的木屐聲,有時一天兩次來找資崩。但,那木屐聲,再也聽不到了。給葉陶的遺書中,他慷慨勇猛地自認是懷抱著炸彈,欣然勇赴死地的一個士卒。然而,其結果卻落到和炸彈一起掉入海的下場。炸彈中就沒有爆炸,而和他一起被海,被那無垠的大海所吞噬。為他那偉大、慷愾、勇猛精神所震驚的,大概只有徘徊在近處的雜魚而已。為什麼不更堅強的活下去?——楊逵,〈入田君のことごと〉(張季琳翻譯)
入田春彥過世後,他所蒐集的左翼文學書籍與一整套《大魯迅全集》都交由楊逵保管,由於入田春彥從未與楊逵細談過自己的家庭,以致於他過世後一直未能聯繫上他在九州的家人。1949年,楊逵因發表〈和平宣言〉繫獄12年,楊資崩請求臺中市寶覺禪寺住持林錦東協助,將入田春彥的遺骨寄存於寺內,直到1999年,入田春彥的外甥女與夫婿到臺灣,在楊逵次子楊建的引導下領回遺骨。
徵引書目
1. 楊翠,《永不放棄:楊逵的抵抗、勞動與寫作》。
2. 張季琳,〈楊逵和入田春彥——臺灣作家和總督府日本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