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注釋:
1[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陵,大土山;磊磊,眾石疊聚貌;澗,通礀,指山間的溪流。松柏長青,溪石常在,首二句托物起興,藉著景物的描寫以興起以下要帶出的感慨。
2[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文選》李善注言「人生於天地之間,寄也。寄者固歸。」就說人活著時生命是寄宿在天地間,總是要回去,也就是總是會死亡,所以會說死人者為歸人、生者是過客。遠行客比過客涵義更深,因為離家遙遠、思鄉更切,到哪都不能久留,所以不只說生命很短暫,也寄寓了厭世的思想。
3[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這是況寫作者這個失意文人,斗酒是指少量的酒,駑馬是指遲鈍的馬。手上只有少量的酒和一群同樣失意的人一起喝,即使酒很薄(即淡而無味),也姑且當它是厚酒(美酒醇酒)來喝。用劣馬拉車,到繁華的京城洛陽去也只能是玩玩,故言遊戲。為什麼說只是去玩玩呢?下文會引出來。另,應註明「洛」字應該寫成「雒」,洛和雒都是水名,前者在陜西後者在河南,東漢時遷都到東邊的雒邑,自魏朝後才改雒為洛。《古詩十九首》為東漢末年作品,理當書寫為「雒」,今本見「洛」應該是後人傳寫隨意的錯誤。宛也是東漢時一個繁盛的城市,在東漢南陽郡,南陽郡當時稱南都,為東漢第二大城市。(南陽即三國時諸葛亮早年居住的地方,故〈陋室銘〉有句「南陽諸葛廬」。)
4[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鬱鬱,繁盛貌;冠帶,貴族人士的衣飾,此為貴人的代稱;自相索,即所謂「同氣相求」,只跟同類的人來往,此即貴人只跟貴人來往;長衢,很長的大街;羅,列;夾巷,夾在長衢旁的小巷;第宅,是皇第賜給大臣所住的屋子,第是有分等級之意;兩宮,指洛陽城內有南北二宮;闕,是宮門前有高高的望樓。這六句要當作一個單位來看,都是在講作者這個失意的文人來到了繁華的京都,但是他這種落拓子弟是不會有機會跟貴族權豪交往的,所以說「冠帶自相索」。然後在描寫這些王公貴族們居住之處何等豪華,宮闕風光無限--但是這些貴族的享受,卻是建立在廣大社會百姓的辛苦勞動,無一不出於民脂民膏。
5[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極宴,窮極宴會;戚戚,憂思,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此二句有不同的解釋法,一云皆指作者,承斗酒四句,寫作者自己享樂;一云指冠帶者,寫那些豪門權貴極宴娛心,為什麼反倒因憂鬱所迫呢?說絃外之音是富貴而可憂不如貧賤而可樂;一云分指二者,富貴者只知極宴娛心,與作者等憂國憂民戚戚憂迫為對比;又說的確分指二者,但並非憂樂對照,而是說富貴者的確極宴娛心意,而作者雖然感於生命短暫,又厭亂憂時,內心戚戚,但是口頭上卻說自己斗酒相娛樂、遊戲宛與洛,行樂帶有勉強性,因為那些權貴者都這般尋歡作樂醉生夢死了,自己無權無勢難有什麼作為,就去京城看看也不會有權貴賞識重用,故曰「遊戲」。在這樣的心態下,最末句用反詰語氣說「戚戚何所迫」,「有什麼能讓我感到不快樂的呢」,激問讀者深思,餘韻無窮。
賞析:
這首詩可以分成兩個部份來看,一是主觀的作者這個失意文人的部份,一是客觀的那些豪門權貴的部份。
當時的社會政治環境、風氣都很糟,在人生無常這樣的心態下來到首都洛陽,原本應該很興奮、愉快的心情卻顯得憂鬱悲涼。「遊戲宛與洛」這句裡我們可以看出,「遊戲」這個詞表達了作者心中曲折又深刻的矛盾。大丈夫讀書立志來到首都理應有想要一展長才的抱負,但是現實社會卻是動亂不堪、人生如寄,再加上「冠帶自相索」,豪貴者只會與同類人來往、看不上自己這種窮文人,現實處境是很絕望的。自己的狀況很貧賤(斗酒、駑馬),人家豪門貴族過的是奢華的生活,所以來到京都的自己也就只能「遊戲」一番,好像走馬看花,現實無可奈何,只好聊作解嘲。
富貴者的部份是作者以主觀所見寫下的客觀記述,其權勢之大、奢侈華茂,恰與作者本身處境兩相對照。
最後收結在最後兩句,不論怎樣解釋,在最後一句戚戚何所迫的反詰問號下讓讀者自己去深思揣測,也只能留下一聲嘆息。
另外,要注意,本詩在《古詩十九首》中排序第三,卻是屬於感嘆人生無常那一類別,和前兩首思婦詩是不同類型。自此後連續好幾首都會是描述人生感慨、遊子異鄉之情,我們在往後的賞析就可以見到其中的異同。
參考資料:馬茂元《古詩十九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