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單車好埔里

原文刊載於新故鄉基金會蝴蝶風社區報

記憶中，埔里是旅遊書上的名稱，長大後，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埔里變成去清境農場或日月潭會經過的地方，規劃旅遊路線時，總會順便將埔里酒廠排入當作休息點，但是卻從來沒想過進入埔里鎮上瞧瞧，因此我對於「埔里」這個小鎮其實是很陌生的，即使已經從她身旁經過了好幾次。

這次應新故鄉基金會的邀請，到埔里分享歐洲自行車發展的心得，終於有機會可以認識這個小鎮。星期天的單車騎乘活動，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埔里的大街小巷中，聽著伴騎志工們的解說，讓我從完全不同的角度，深入認識了這個充滿故事的小鎮。騎出埔里，穿梭在田間的小徑以及寧靜的社區，看著遠方的大山，聽著淙淙的小溪，呼吸清新的空氣，好像又回到了在德國念書時，和幾個同學騎著自行車在德國鄉村郊遊，那種回歸自然，讓論文累積的壓力獲得釋放的感覺。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從城鎮的規模、交通的數量、及生活的型態，埔里就像許多歐洲的小型城市，非常適合使用自行車作為日常生活的交通工具；如果進一步和觀光休閒結合，提供埔里周邊完善的自行車騎乘路線，相信埔里的好山好水，一定能讓長期被壓力逼得喘不過氣的朋友們，在這個自然、純樸、且寧靜的小鎮，重新休息充電後，找到繼續面對挑戰的力量。

只是，該怎麼做，才能跳脫台灣長期以來盲目複製且一成不便的交通與觀光發展模式，讓埔里可以發揮自身的特質，發展出屬於這個城鎮的城鄉風貌以及生活特色？在這邊提出一些初步的方向及做法，提供給關心埔里發展的朋友參考：

台灣許多城鎮努力吸引觀光客的結果，是造成大量的遊覽車與汽機車入侵佔據原本交通容納量就不大的城鎮，大型遊覽車長時間停靠讓整車旅客上下車，既阻礙了交通，排放的廢氣也汙染了城鎮；而外來汽機車的停放，更是影響到居民既有的停車權益。

此外這種傳統「趕集式」的旅遊，旅客和當地生活其實是疏離的。對於旅客而言，這個城鎮只是他們晚上落腳睡覺的地方，留下的印象可能只是出來散步時看到的街道，但這又和其他的城鎮有什麼不同？因此除非下次再來到附近的觀光景點，才有可能再進來這個城鎮，可是當住宿的替代方案一旦出現，很可能就轉往其他地區或城鎮了。

台灣近幾年推廣定點深度旅遊，就是希望將遊客停留的時間拉長，讓少量的遊客不會造成當地的負擔，卻能達到較大的消費規模，同時也讓遊客深入了解當地特色後，增加再次前往的意願。因此許多城鎮正努力地發掘或發展當地的自然與文化特色，為的就是吸引休閒市場的目光，留住來去匆匆的遊客。埔里當然也有潛力朝這樣的方向發展，除了持續發掘當地的特色外，推廣自行車定點旅遊，也是讓埔里從眾多性質相似的城鎮中脫穎而出的機會。

自行車旅遊是最健康、最環保、對居民干擾最小、也最能夠深入體會當地特色的旅遊方式。埔里位於群山環繞的平坦地形上，同時擁有自然的美景與平緩的道路，相較於已遭人為過度開發的西部平原城鎮，或是地形高低起伏的山區聚落，埔里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發展自行車定點旅遊。此外埔里周邊有許多著名的觀光景點，都是在自行車單日來回可以完成的騎乘距離內，因此很適合作為定點旅遊的中心點，從埔里出發，一天安排一個方向、一個區域、或一個主題的自行車行程。相較於台灣其他城鎮只能騎一、兩個小時體驗一下的自行車道，埔里擁有更充沛的資源，足以將自行車定點旅遊包裝得精彩豐富。

在陌生的環境騎自行車，地圖是不可或缺的工具，要推廣埔里的自行車旅遊，當然要先深入探索後，精緻包裝出埔里的自行車旅遊地圖。而自行車旅遊地圖的關鍵，就在自行車騎乘路徑的選擇。

要從埔里前往附近的觀光景點，像日月潭、桃米生態村、中台禪寺等，開車時都會選擇最快、最便捷的道路，可是如果要推廣自行車旅遊，要稍微改變一下想法。自行車旅遊的重點不在抵達目的地，而是在騎乘的過程，因此在乎的是安不安全、會不會太累、車多不多、風景漂不漂亮、以及有沒有吃飯休息上廁所的地方，至於花了多少時間，倒不是那麼重要。所以在規劃從埔里前往這些觀光景點的自行車路線時，應該儘量避開車多的道路，發揮在地人的優勢，挑選出車少、騎來輕鬆、沒有治安顧慮、風景優美的私房小徑，作為連接觀光景點的自行車路線。

另一方面，這些路線的周邊如果有潛力的亮點，例如有歷史的當地文物、可拍出美美照片的好地方、用心經營的民宿、良心栽種的農莊等，都可以包裝進入埔里的自行車旅遊地圖中。不用擔心遊客會抱怨繞道，因為騎自行車是需要停頓與休息的，只要將這些亮點設定為地圖上的休息站，相信這些遊客會很樂意在旅途的過程中，發現這些較少人知的小驚喜與新體驗。

由於這些自行車路線並不是新建的工程，而是將既有的道路串聯起來，這些片段的自行車行駛道路，剛開始一定有許多需要改善的地方，例如經過的路口不夠安全、車道過窄無法會車、下坡緊接著急轉彎容易摔倒、路面情況欠缺維護…等，這些需要改善的地點，應該列表紀錄並依照改善的優先順序加以排列，然後定期將這些資訊與公部門溝通交流，作為編列年度道路維護預算，或是爭取專案經費時的參考。

這種民間機構與公家單位合作的模式，在歐洲非常普遍，民間機構多半是由當地的自行車或交通安全協會，由於民間機構處於使用者第一線，對於自行車道的狀況最為清楚，而公家單位則擁有經費與發包的權力，透過這種合作模式，加上專業顧問適當地協助，可以讓地方有限的經費投注在真正需要改善的地方。

此外從外來的觀光客角度，騎乘在既有道路串聯起來的自行車道時，光靠地圖的輔助還不夠，因為不可能遇到每個路口都停下來查看地圖，應該建立一套完整且一致的自行車指標系統，包括指標牌面的設計到擺放位置的規劃。規劃設計上，牌面不需要顯示過於豐富的資訊，只要在交叉路口及轉彎處設置足夠明顯的標誌牌，告知騎乘者自行車道的正確路線，以及與前方休息點的距離，讓遊客掌握自己的時間及體力，不會迷失在埔里的鄉間小路中即可。

自行車道的舒適性，將會影響是否再度造訪的意願，透過分批逐步地改善，相信在埔里自行車的經驗，能夠在遊客心中留下愉快的記憶。

推動自行車定點旅遊時，也要同時注意當地生活品質的平衡。由於自行車旅遊的特性，遊客多半會以開車的方式抵達埔里，為避免這些車輛造成埔里鎮的交通負擔，可以採用「攔截圈」的概念，讓進入埔里鎮的車輛，儘可能侷限於居住在鎮上的當地車輛，或選擇在鎮上住宿遊客的車輛，而將單日往返的旅遊車輛攔截在埔里鎮外圍，並鼓勵遊客以步行搭配騎乘自行車的方式進入埔里鎮及進行周邊旅遊。

為了改變台灣長期以來將車子開到目的地再開始旅遊的習慣，要達到攔截圈的效果，可以透過停車費率、資訊誘導、以及轉乘工具三個措施來達成。

首先在埔里鎮外圍與主要聯外道路的交叉口，設法利用現有空地設置成可停放許多車輛的停車場，透過低廉甚至免費的停車費用，鼓勵外來遊客在此停車場停車。同時埔里鎮上應採取路邊停車收費措施，非當地居民或領有停車證的汽機車，停放在鎮上的路邊或路外停車場時，予以收取一定的費用。透過費率的差異，讓遊客主動選擇不將汽機車開進埔里，減少鎮上的汽機車數量跟停車亂象。

為了讓外來的遊客明顯感受到停車在攔截圈外的優點，需要透過資訊的誘導，讓民眾自然地選擇優惠的方案。歐洲城市通常是透過提供剩餘停車格數量及費率的資訊板，在聯外道路快要接近攔截圈時，就開始不斷地重複顯示，讓外來民眾接收到「鎮上的停車場費率比較高而且快滿了」的訊息，誘導大部分遊客儘早作出決定，選擇將車輛停放在攔截圈外。

當民眾將車輛停放在攔截圈外的停車場後，必須提供方便的轉乘工具讓民眾可以進入鎮上。如果距離不遠，可以提供寬敞的人行道及清楚的指標，引導下車的遊客步行進入鎮上，然後在鎮上消費及租自行車；如果距離稍遠，可以就地在停車場提供腳踏車的租賃服務，讓民眾從停車場就開始自行車的旅遊行程。

自行車在埔里不只能當休閒旅遊的工具，更有潛力取代汽機車作為日常生活的交通工具。埔里鎮的規模不大，日常的活動如上下班、上下學等，幾乎都可以在騎乘自行車的距離上限 (平均約5公里) 內完成。另一方面，國道6號及省道台14線分散了往清靜農場及日月潭方向的通過性車流，因此埔里鎮上的交通量比起過去已經大幅減少，在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下，埔里其實有潛力可以將自行車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達到這個長遠的目標，必須從更上位的道路規劃與設計來著手，將埔里的道路分成兩大類：交通功能為主的市區主要道路，以及生活功能為主的社區次要道路(巷道)。市區主要道路努力的方向，是將既有的道路空間進行改造，合理分配汽機車、自行車、與行人的使用空間，讓自行車有安全舒適的騎乘空間。社區次要道路努力的方向，是減少通過性的車流量，同時降低次要道路上汽機車的車速，讓自行車與行人可以安全地跟汽機車混合使用道路。不過這些措施背後，最重要的還是埔里當地民眾願意改變的意願。

台灣的道路長久以來很少認真地思考步行與騎自行車的需求，往往盲目地增加道路寬度與車道數量，為的是紓解偶爾才出現的塞車，卻因此付出了龐大的成本。歐洲城市體會到步行的重要以及自行車環保的優點後，近三十年來正逐步地推動將車道數縮減及人行道拓寬，重新一步步地打造出適合步行及自行車騎乘的環境。埔里鎮的道路其實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工程在進行，如果能把這些柏油重鋪或管線埋設的工程，透過行政機關的橫向聯繫，整合成道路空間改造的機會，相信一定能逐步打造出獨步全台的人性化示範道路。

也許很多人會擔心，將車道數縮減，不就影響交通的順暢了嗎？如果換個角度想想，當穿越埔里鎮的車流減少了、開車或騎車到埔里鎮上下班或旅遊的人減少了、埔里鎮上開車出門的人也減少了，當這些人願意改騎自行車到埔里及在鎮上移動時，埔里需要這麼多車道嗎？此外現況埔里許多主要道路的最外側車道，都不是作為行車使用，而是用來擺招牌、做生意、路邊停車(甚至併排停車)，何不將這個車道空間好好規劃，將路邊停車、行道樹、路燈、號誌桿、變電箱…等設施整併，剩下的車道空間再加上既有的路肩，就可作為人行道與自行車道的設置空間。

機車的使用習慣，是台灣每次推動交通改善時，都必須面臨的棘手問題，相信在埔里也不例外。騎機車其實蠻辛苦的，但是為什麼台灣還是有非常多的人選擇機車作為主要交通工具？那是因為台灣創造了對於騎機車有利的交通環境，使機車成為經濟性(油錢及停車比開車便宜)、自由性(出發時間不受限制)、時間性(短程比其他交通工具都快)、可靠性(不會等不到車)、方便性(哪裡都可騎、哪裡都可放)、以及安全性(雖然有點危險，但是還是比騎腳踏車安全)的最佳方案。但是如果有一天機車在前面幾種特性中失去了部分優勢，民眾將有可能重新評估機車的優勢，甚至會開始考慮選擇其他交通工具。

這樣的改變真的有可能發生嗎？我和朋友約地方聊交通話題時，最喜歡約在台北車站附近，每當他們問我台灣真的有可能改變使用機車的習慣嗎？我都先問他們剛剛怎麼來的，十之八九是坐捷運或公車，那我再問為什麼不騎機車來呢？多半說停車不方便、最近還開始收費、而且也沒有坐捷運來的快，我接著問十年前你會想到十年後你會選擇不騎機車到台北車站嗎？他們總是搖搖頭，然後望著遠方思考，是什麼造成了他們交通工具選擇的改變。

對於大馬路圍起來的社區次要道路或巷道，應該要推動社區交通寧靜化，讓馬路不像馬路，而像社區內的半公共空間，透過交通工程的設計，讓進入道路的汽車不知不覺放慢車速，而讓行人能夠安心的在上面散步，偶爾有放慢車速的車輛接近時，再讓開讓車輛通過。要出門買個東西，只要騎著自行車，就能在街廓的巷弄鑽來鑽去抵達目的地。讓我們對自家的關心，擴大到社區道路，還給社區道路更貼近生活的面貌。

從推動自行車定點旅遊，到推廣自行車生活，埔里擁有絕佳的先天條件，可以發展出兼具觀光休閒、環境生態、永續發展的旅遊模式，更可重新定義出屬於埔里的健康慢活生活模式。我一直記得從埔里往籃城社區的路上，在便利商店的停車場看見的美麗山景。埔里的美，在於山邊的景色、悠閒的氣氛、以及台灣特有的濃濃人情味，更重要的，埔里有一群有理想且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為埔里的永續發展默默地努力，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和我一樣，感受到這群人的熱情，一起朝著讓埔里成為好山好水的單車慢活新故鄉，繼續投注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