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de junio de 2023
今天,對瑪塔來說,是特別艱難的一天。
主要的原因,是早上醒來之前,她在夢裡見著了瑪法達,她曾經十分親密的好朋友,也是她過去工作上的好夥伴。
這位好夥伴好朋友,因為癌症復發在兩年前過世了。
前幾天是她的忌日,連續假期期間,瑪塔想著是否會在她忌日前後夢見她,儘管對瑪法達的思念是沒有下班時間,也不分平日假日。兩年了,還有人在乎這件事嗎?當然!瑪法達又不是瑪塔一個人的,這種自以為獨佔的心態真是幼稚。
夢裡,瑪塔和瑪法達坐在餐廳裡,兩人並非對坐,而是坐在桌面相連的兩邊,瑪法達在吃飯,帶著熟悉的豪爽,瑪塔沒動筷子,兩隻手臂無力地拖在大腿上,瑪法達好像對瑪塔說著一件事情以前是怎麼處理的,或是未來有一件事情要如何處理,然而瑪塔根本沒有注意聽,她根本聽不進去,她只是一直哭,一邊說:「我真的好高興可以再跟妳說話。」
睜開眼睛,瑪塔迅速地記下這個珍貴的夢境。
起床,梳洗、準備早餐,然後,一陣煩躁席捲而來,吹倒了瑪塔的心,和她的人。
瑪法達死後,幾個月之內,一切都垮了,或說,她的死劃破了一個垮的開端。瑪塔和其他朋友聊起瑪法達的死,都覺得她真聰明,預見了塔羅牌的16號,而一向善於逃跑的她,這次又拔得頭籌;瑪塔一面驕傲地稱讚她聰明機伶,畢竟這是她的好朋友,然而同時間卻是十分無奈,而且憤怒。
那一天瑪塔接到瑪法達的電話,說她來醫院急診,因為知道瑪塔工作太忙,不想分割她的時間,也不想讓她擔心,已經請了一位好友陪同,初步檢查發現有某個器官有積水,所以打了這通電話問瑪塔能不能過來看她,瑪塔當然好,而且有點不開心為何這麼好的朋友要看醫生都沒說一聲。
瑪塔掛了電話,帶著些許的擔憂,先去找另外一位好同事兼好友珍妮,珍妮有醫療背景,聽到肺積水,心一沉,老實告知瑪塔這情況不妙,瑪法達過往是有癌症病歷的。瑪塔聽了,雖然心知肚明,但又倔強地不願意接受這個可能性。
在急診室走廊上的一張病床旁見著了瑪法達,她仍然像是有過動症一般,沒安靜坐著或躺在病床上,穿著她寬鬆的上衣和飛鼠褲走來走去、甩手。
在這之前,瑪法達抱怨手臂痛和背痛有好一陣子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以為是姿勢不良累積的疼痛,或是這個圈子很愛講的能量阻塞,她去看中醫和推拿,一直沒有改善,甚至胃口也變得不佳,瑪塔覺得不太對勁,催促她再看醫生。
急診後,瑪法達住院繼續檢查,瑪塔到外地出差。收到了瑪法達確診再度罹癌的消息,瑪塔無法繼續工作,當下訂了車票回去,見到瑪法達,瑪塔忍不住質問她是不是真的那麼想死,瑪法達尷尬的笑了,裡面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也有奸計被識破的抱歉。
開始治療到後來,瑪塔很少再去病房,在瑪法達確診癌症的那一刻,瑪塔心裏明白,其實瑪法達已經離開她了。接下來的過程都只是在等著那一天的到來,不只是瑪法達正在打包行李,瑪塔也在挖墳地,她想把所有的回憶和此刻與未來的悲傷、害怕、憤怒,以及自責,全部埋進地底。
瑪法達死了幾個月後,她曾主持的辦公室因故搬遷,這對當時常造訪該地的瑪塔來說,算是一種解脫,因為當她去那兒工作,到那附近店家吃早餐,憶起她和瑪法達與珍妮曾在夜裡坐在那個特定位子喝咖啡閒話家常,她會無法自已的當場哭泣,這會妨礙她接下來一整天的工作;那個地區周圍、那辦公室裡的一景一物,都會在她眼前掀起一頁一頁曾經與瑪法達共處的畫面,那些畫面一頁一頁翻過,像是巨大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搧在瑪塔的臉上,超過她能承受的極限。然而辦遷到新地點的解脫感也沒持續太久,人雖然是活著,每天也都能工作、與人交際、吃喝拉撒,但什麼叫做皮笑肉沒跟著笑,瑪塔很了解。
接下來,瑪塔經歷了一連串的垮,不堪的打擊與失落之間,最無法承受的叫做「孤單」,瑪塔想,若是瑪法達還活著,她會看見瑪塔所見、聽見瑪塔所聞,瑪塔不必多說,不必費力解釋,瑪法達就能深刻地明白那些打擊在瑪塔身上留下什麼影響,瑪法達會聽、聽懂,然後,會給瑪塔一些回應,她們會討論,然後,她們會去吃吃喝喝,然後,她們會再聊起那些事情,或是聊些別的,兩個人聊著聊著就笑了起來,然後,就像加了油的車子,瑪塔可以再往前跑一段。
沒有了她,她也無以為繼了。
今天,對瑪塔來說,是特別艱難的一天。
因為她在夢裡見著了瑪法達,因為很高興可以跟她說話,於是所有的話都湧了上來,爭先恐後地排隊等著她出現,只是她不會出現在這裡,而瑪塔還是得在這裡活下去,按照著行事曆上已經排定的時程,工作,做該做的事情,硬生生,甚至惡狠狠地,叫那些話回家去,把眼淚壓回淚腺裡,又對自己安慰地說等我一會兒,我會回來照顧妳。工作結束,哭泣,停止哭泣,下一份工作,然後循環。
瑪塔就是這樣的人,永遠會試著把工作做好,這一次也是,但瑪塔感覺到了她似乎沒有任何力氣,想要在這個人生裡再往前踏一步,竟然是如此前所未有的艱難,沒有了瑪法達已經夠難,在各種摧殘與滿身傷痕裡面,沒有了瑪法達,是難上加難,要再次把瑪法達收起來,已是無話可形容的難,瑪塔好像盲了,也啞了。
瑪塔,停留在原地,停留在無以為繼的難,停留在沒有瑪法達的孤單,以及這樣的孤單沒有人能懂的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