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印》

爺爺的作風，帶給我的影響很深，尤其是與文學和收藏有關的事。記憶中，他會在每一本藏書的首頁上，留下他的刻印或落款，有時是抒發感懷，另有時的奔放文采，則像信手捻來。

不管是哪一種，都代表他出自肺腑、對於著作珍而重之的情感。回想起來，這毋寧是爺爺留在我這裡、最無可取代的世襲色彩。我捨得用很好的筆墨、紙籤，用來傳達我的敬佩、悅服，還有顧惜。

所以，當終於完成大部分出書的前置準備，我便琢磨著要刻印一只圖章。經綸老師 寫字的人老早幫我設計好的，只差一個懂得心思的師傅，替我將「文心藍」的骨幹，復刻成形。

朋友推薦了我一間老店，就在公司附近。去了才知道，老店在歲月裡挺挺屹立，如同浪淘盡的不朽真金，替無數官人才子刻過印。我一打開店門，舉目材質之玲瑯，或袖珍或龐巨，使我略感自己的單薄與平泛。

而師傅待我如常，不逢迎，也不怠慢。第一次去，我發現忘了帶設計初稿，師傅不疾不徐，「我得瞧瞧才知道，自己刻不刻得出來。」

行，那我先選章材好吧？師傅反而把身子站起來，一付想送客的樣子，「材料得依字，那都有講究。還是您先把想印的字拿來吧。」

依了師傅的話，第二日再去，師傅細瞧了幾眼，「您要完全照刻嗎？」我畢恭畢敬點頭稱是。師傅沒再說話，看來是沒問題了，喚了年輕面龐的女生替我接著研究。

我看著大小形狀不一的樣板，有點心猿意馬，便問:「文心藍，這三個字，可以刻在圓形的圖章上嗎？」女子聞言，婉約地抬起頭，「可以是可以，但是字會縮小，周邊的留白會變多，這是圓章的特點。」聽起來不像拒絕，語氣卻有點惋惜的意思。

那，還是依原本經綸老師的美意，方方正正的，藍字顯得舒張而坦蕩。女子點點頭，嘩一下替我打開了整面玻璃櫃，請我挑選喜歡的材質。有貴重的翡翠、罕見的青玉石、通透的水晶、光澤的牛角，還有低歛的紫檀木。

我看得神往，忘了囊中羞澀。許多材質，是我意想不到的價格，或者，應該說，我仍在遲疑，刻印這個文學烙記，會不會所費千金、結果一事無成。

大家敦厚地等待我舉棋不定，出聲鼓勵我把各種材質都拿來掂量看看。最後，我選擇了檀木，因為握在手裡的感覺，最像我。看著穩實，拿起來輕盈，方正的稜角，甚至還撫觸得到一種說不出的潤澤感，久久不散。

女子很認同我的決定，「檀木溫潤，與這個名字相襯。」儘管我先前解釋了用途，這是我想在新書簽書會上，用來刻印的書章，師傅和女子只是淺笑著，沒人優先在意成功、賣座，他們也是經年創作的人，只掛念相襯。

內形於外的相襯，質附於器的相襯，也像春旭總編輯一開始跟我說的，行文與處世的相襯。我曾經捨本逐末，耽溺華美而耽擱真實。現在，就讓一切，表裡相襯吧。唯有如此，才能與人相親、相合。

今日，中午頂著赤日，濕透了衣背，領回了這枚刻印。我永遠忘不了，師傅將圖章交付到我手中時，戴著眼鏡，朝我露出含蓄而高深的微笑。微笑裡面，有對畢生技藝的自珍，更有對創作中人的相惜。

我也微笑著，心裡輕輕呼喚著爺爺。爺爺，從小最想做的事情，我做到了哦。在期待眾人看重我之前，我終於學會了，以看重自己為優先。這個檀木的刻印，不只是我想帶給讀者的心意，還是我對自己的諾言，要一直寫、一直寫，寫到我和師傅的玩笑變成真的：「期待來換刻翡翠圖章的那一天」。

而這枚醞釀一些時日的刻印，我會在新書發表會的那兩天，慎重地替大家付印在書本上，作為相見時的high five，謝謝你們，念讀了我人生中的許多重擔，也願意與我分享個人私密的重擔。

這枚文心藍的落款，是我與你們之間，一個穩實又輕盈的約定，我們都要替自己，活得舒張而坦蕩，和蔚藍的海天，一樣。

兩場新書發表會的時間與地點，我放在留言處，都是我超喜歡的獨立書店，與我最像。細節請稍等一下，會再行分享。非常、非常期待跟大家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