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_謝德慶「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一年每天二十四小時準點打卡。重點不在於我如何浪費時間，時間依然流逝

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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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展覽_謝德慶「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

我在生命的許多方面都如此努力工作，但我仍然感覺這不過是在浪費時間。在我的藝術中，我將它顛倒過來。所以，你可以瞭解為何我在創作中維持長的持續時間的狀態。我必須要讓時間浪費掉，以便證明我有多努力。

「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

▍謝德慶簡歷

謝德慶，1950年出生台灣屏東南洲，國際知名行為藝術家，行為藝術教母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稱呼謝德慶為：「英雄」。

高中輟學之後未再升學，至台北席德進畫室習畫，1973年在台北美國新聞處舉辦首次繪畫個展，之後停止繪畫， 1974年成為海員，跳船進入美國，在紐約非法居留了14年， 1986年雷根總統特赦非法移民，兩年後1988年正式成為美國公民。

1978年9月到1986年7月，在紐約完成了五件不同的一年期行為表演，透過身體與時間的互動，以對身心極端嚴苛的行為表演，展現時間的具體意義。數年漫長艱辛行為藝術而成的生命作品，讓謝德慶在國際當代藝術領域中，有著指標性意義的存在。

紐約時報形容謝德慶這一系列的行為藝術意圖以肉體極限來審視存在與監視、生產與控制、紀律與服從。

2017年，謝德慶代表台灣參加義大利第57屆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亞德里安·希斯菲爾德（Adrian Heathfield），展覽名稱「做時間」（Doing Time)，英文是「坐牢、服刑」的意思。

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

▍以年來衡量人類的存在

為何選擇以「一年」來作為藝術作品的時間單位？謝德慶曾在Mousse雜誌採訪時說：「一年是我們計算時間的基本單位。地球繞太陽轉一圈需要一年的時間。三年、四年，是另一回事。它關乎人性、關乎我們如何解釋時間，關乎我們如何衡量我們的存在。」

「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一隅

▍《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

這次在國立美術館展出的是《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在此件作品中謝德慶每一小時準點打一次卡，一天24次，用16厘米錄像攝影機將自己與打卡鐘一起合照記錄下來，持續一年。合計共打了8760次卡，包含133次失誤，94次睡過頭，39次沒有整點打卡，失誤率不到2%。

8760次卡，包含133次失誤

在報導者2017年的訪問中，即將前往威尼斯雙年展的謝德慶笑著說：「我自己訂的規則，也許我能最多打破3%吧！看打卡記錄時，你會發現有連續3個小時沒打到卡，對我來說，那3小時就是充電的時間。如果我能透過這種方式補充能量，我就能夠繼續下去做作品，做完接下來半年。」

「準點」打卡，早一分或晚一分，見證人都會在打卡紙上用紅筆做紀錄。

▍生來自由嗎？

靠近仔細看每一張打卡紙，謝德慶不只要每小時打卡一次，他嚴格要求自己必須「準點」打卡，早一分或晚一分，見證人都會在打卡紙上用紅筆做紀錄。

在展場內我花了長長的時間看完了每一張打卡紙，謝德慶的作品裡每個小時只有短短60秒的絕對正確，我升起一股非常恐怖的既視感，謝德慶把自己完全物化，順從並幾近瘋狂強迫式地遵守規則，然後從中找到意義與藝術的喜悅。

那既視感是我感受到我們所有人其實也是活在這種「打卡」的社會裡面，為了溫飽的工作打卡，為了得到認同與眼光的社群打卡，或者為了履行諾言與義務的生活打卡，但我們不盡然都能像謝德慶一樣在尋求時間流逝的痕跡時得到藝術的聲望與快樂，我們只是順從地活著。

我想到恣睢麻利在《我們的戒菸失敗》的詩

「你要知道

馬路並不是設計給你使用的

所有的燈號都意圖要限制你的行動

我們生來就自由嗎？

有時期望著一滴雨水落下

在人們的眼皮之上

代替哭泣撫慰那些不被悼念的種種一切。」

復刻的打卡鐘，顯示現在的時間，巧妙把觀者與藝術作品連接在一起

▍ 藝術是眼睛未見的生活

「藝術即是存在、給出，以及展示自身。藝術是眼睛未見的生活。」在謝德慶作品專書《現在之外，謝德慶生命作品》的作者Adrian寫著。

謝德慶是個非常特別的行為藝術家，世上所有的行為藝術家都渴望觀眾眼光，但謝德慶則迴避。大家都想討論某種觀點或概念，但謝德慶說他呈現生活，他以他的作品來問自己：「生命是一場終身徒刑，對我究竟有何意義？」

「他並不跟觀眾互動。他甚至避免用眼睛直視他們。做作品的時候，他不需要觀眾在場。但在另一方面，對他而言，保留非常精確的檔案文件是如此重要，讓作品的每一分鐘或每一小時留下文件檔案，就可以向不在場的觀眾證明，他是真的在做它。」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曾這樣描述了她所知悉的謝德慶。

8760張照片,，連結成為一部6分鐘影片。在展覽現場以一台16釐米的放映機重複播放在復刻的打卡鐘上方

▍禁錮與脫序

在「打卡」這一年拍下的8760張照片,，連結成為一部6分鐘影片。在展覽現場以一台16釐米的放映機重複播放在復刻的打卡鐘上方。

8760張照片,，連結成為一部6分鐘影片。在展覽現場以一台16釐米的放映機重複播放在復刻的打卡鐘上方

在影片中可以見到謝德慶經過時日的外表變化，他總在每次一年行為藝術之初將頭髮理成如軍人入伍般的短髮，並在前兩件作品中穿上像工人一樣的制服。同樣的制服與漸長的頭髮，那禁錮在制服（規範）下無法控制的脫序增長（頭髮），除了親眼目睹時間的變化，更能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

一件灰領制服，胸前縫着「41180—41181 HSIEH」，表示計劃運行的時間和作者

一件灰領制服，胸前縫着「41180—41181 HSIEH」，表示計劃運行的時間和作者。

選擇制服也可能反映了謝德慶在台灣曾經三年軍伍生活，與到了美國紐約後的非法打工，連藍領階級都稱不上的底層生活。

服裝與時間一樣，在謝德慶的作品中代表一種規則與禁錮，穿上制服是一種肉眼可見的身分證明，必須做出合乎制服規範的行為。

謝德慶的每次行為藝術皆有本人聲明、律師見證的法律合約，以及公佈表演日期的海報

▍生命與藝術的局外人

謝德慶的每次行為藝術皆有本人聲明、律師見證的法律合約，以及公佈表演日期的海報。

除了他當時就有意識到孤獨的進行行為藝術創作必須留下紀錄與證據之外，不禁讓我聯想到他長達14年的非法移民身分，是否內心渴求一種被社會接受的證明。

離開台灣已成為outsider，到了美國是非法移民outsider，80年代進行藝術創作時是當時藝術圈的outsider。

謝德慶的作品總突顯一種疏離，就算與另一名女性藝術家Linda Montano的一年行為藝術「繩子/一年表演1983–1984 年」，兩人以一根綁在腰間的八呎長繩子連繫起來，共同生活一年，作品的規則訂明，他們不會觸碰對方，也表現了在關係連結中的強烈疏離。

謝德慶曾在書中說：「從現實層面來看，身為非法移民時，我就是一個『局外人』（outsider）；從精神層面來看，身為藝術家時，我努力接近成為一個『局外人』。這種雙重『局外人』的身份驅迫著我，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創造作品。當我成為合法，我運用不可見的方式來呈現我的創作，但事實上，我在展現我的『局外人』心境。」

在報導者的訪問中提到，倫敦蛇型畫廊（Serpentine Galleries）的藝術總監Hans-Ulrich Obrist，問謝德慶是否仍認為自己是局外人？謝德慶回答：「我以前是，精神與創作過程我都是個outsider，可你若問我的現實，我已經有MoMA、古根漢的展覽，書也出來了，我現在已經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