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員派遣中》終章

2023/11/1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我在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跑步的時候跑步,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就算提早醒來,我也依循著高橋過往的建議將腦中所想的事情用紙筆記錄下來,用以打發時間、釐清記憶、描述這段離奇的經過;我沒在新聞上看見任何集體失蹤的消息,這有點不太自然,那些邪教徒應該也有自己的親人、朋友及同事,無論在他們私人的生活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一旦莫名消失,照常理而言都會引起相關人際的察覺而通報,除非警方早已知情而將這一系列的案件進行了非公開的調查,或者他們的親友實質上或多或少同樣也涉入了這個邪教,無論是直接或間接的;比起遇上警方帶著逮捕令找上我,我更期待的是其他邪教殘黨的出現,對,我用的是「期待」這個字眼,當然,這個前提也是建立在如果他們見過那地下碉堡後來的慘狀還有膽子的話,我覺得該害怕的人應該是他們才對。
  總之,經過5天的休整,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時間來到了我與敏敏約好的週末,我騎著共享單車來到黃百合體育場的跳蚤市集與她會合,敏敏臉上的傷還在,但比起那一晚已經好多了,她綁著馬尾,穿著一襲靛藍色的亞麻洋裝,搭配淡栗色的針織毛外套與皮革製的休閒鞋,這與我先前每次見到她的形象都截然不同,我甚至不知道她其實需要戴眼鏡。
  在行動餐車點了古巴三明治及兩杯冰啤酒之後,我們找了一處有洋傘的桌位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和煦的陽光,涼暖適中的氣溫,這一切無比愜意。
  看著我遲遲沒動手拿起盤中的三明治,敏敏問我:「怎麼了?一切都還好嗎?」
  「嗯,一切都很好,我只是……在感受這個當下。」
  敏敏:「你還是殘留有一點難以置信的認知偏差,對吧?」
  「稱不上是恐慌,不過我難免會有疑慮:眼前所見的、耳朵所聽的、皮膚所觸碰的……哪些才是現實?」
  「全部都是,洛伊,全部都是。」敏敏:「一個禮拜前,我們還在想著怎麼對付神秘人、如何救出你的朋友,結果在兩天內拷問了那私家偵探、揪出了秘密社團的地下集會所、手刃了害死你姊的兇手、殺光了所有的邪教徒;而現在,我們竟然可以沒事地坐在這裡,吃著剛烤好的古巴三明治、喝著冰涼的修道院啤酒,就旁人眼裡看來,我們與他們無異,只是兩個好朋友約在這個適合散步的場合聊天,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現實。」
  「是啊……」敏敏在這公眾場合毫無避諱地談論這整件事令我覺得她越來越像從電影裡走出來的人物,我不由得笑了一下:「妳聽起來就好像是在引用《烈火悍將》(Heat,1995)的經典台詞。」
  敏敏挑起眉毛:「喔,是嗎?我還以為自己比較像是《終極追殺令》(Léon: The Professional,1994)裡的胖東尼。」
  「所以妳的生意怎樣?我給妳搞砸了很多事,對吧?」
  敏敏:「很多東西亂了套,現在正在重建中,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遲早新的營運系統會再回歸正軌。」
  「我還以為妳會把我開除。」
  「我從來不主動開除人,」敏敏強調:「這條產業鏈上的每個人都有自由離去的選擇。」
  徐風吹來,我終於吃起了盤中的古巴三明治,幸好,裡面的起司還是熱的。
  敏敏喝著啤酒,掏出隨身菸灰缸擺在桌面上,準備點起一根菸,她絲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我倆彼此都進入一陣安靜之後,敏敏才主動開口問道:
  「說吧,你在想什麼?雖然不難猜到,但我就是想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經歷過這次的事件,在我的腦海裡,我產生了兩個想法。第一個是在去逮捕神秘人之前,我曾想過:等到事情解決,我就要從這一行退休,我要徹底告別這一切、遠遠搬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惠蒂爾、魁北克、愛丁堡、慕尼黑、墨爾本……東京?」
  敏敏托起下巴看著我:「那麼第二個想法呢?」
  「我不想再搬家了,我不想要隨時都準備好在15分鐘內就能撤離到另一個不知名的地點,我想要把行李箱裡的東西拿出來,讓衣服可以掛進衣櫥、讓鞋子可以擺進鞋櫃;我想養一條狗,我連牠的名字都已經取好了。」
  敏敏:「你想要定居下來。」
  「沒錯。」
  敏敏:「如此一來你就需要更適合的住處,以及更有安全保障的工作。」
  「對。」
  敏敏:「那麼你顧慮的癥結點是什麼?」
  「但是我喜歡『清潔顧問』這份工作,或許這也是我唯一擅長的。」
  「我聽懂了你話中的意思。」敏敏:「先說好,這不是什麼思想教育,選擇第二個想法吧,因為如果第一個方案已經夠好,你根本不會再構想第二個方案。除此之外,如果你有意願的話,我想和妳分享我自身的經驗。」
  「當然,請說。」
  「『清潔顧問』是一項意義非凡的工作,這不代表它有多麼高尚,而是……正由於我們都體驗過常人不曾經歷的事情,所以我們對於顧客的心理更能產生共鳴,畢竟這個社會大多時候都將『死亡』視作一件負面的事情,更別提『自殺』在許多文化裡更是禁忌,如果種族、階級、性別都能有被公眾認真對待的機會,那麼誰來給予我們的顧客暗自渴求的認同感?」敏敏的手指在桌面上來回輕輕敲打:「人們會留意他人是否還活著,可是對於別人活下去的方式、品質與代價漠不關心,畢竟只有死亡人數方便被量化。」
  「所以妳成為了『敏敏』。」
  「而你,洛伊,」敏敏指著我:「則成了自殺者的救生員。」
  「不是『死神』嗎?」
  敏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那樣自責,就算你的人生與工作不時遭遇死亡……但誰不是呢?每個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實:其實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慢慢地死去,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天。」說完,敏敏熄掉了燒短的菸蒂。
  吃完三明治、喝完啤酒,我們開始在市集裡閒逛,越接近中午,體育場裡的人也跟著越多,各種攤販玲瑯滿目,傢俱、衣服、電器、書籍、藝術品……
  敏敏在每一個攤位前逗留時,她的目光不單只是在估價與揀貨,她同時還會進一步詢問攤商特定品項背後的故事。
  「我喜歡跳蚤市集,因為你已經不想要的,可能正是別人需要的。」她說。
  逛到了批發的貨櫃集裝區,我突然想詢問敏敏一個問題:
  「妳覺得……我有可能成為另一個『敏敏』嗎?」
  「只要你有意願的話,我不介意把我會的一切都分享給你。」話鋒一轉,敏敏對我說:「你得清楚你自己想要被人以什麼樣的形象所記住,尤其是你對自己的看法。」
  這項建議讓我陷入一小段的靜默與沉思,因為那高橋似乎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堆疊在一起的情緒就快出現了結果,最後,我做出了決定:
  「嗯,那麼就讓我搬最後一次家吧。」
  敏敏:「需要幫忙嗎?」
  「需要。」
  敏敏:「能夠與狗一起生活的房子,對吧?牠是什麼品種?」
  「傑克羅素梗犬。」
  敏敏:「瞭解,我會盡快幫你搞定。」
  「謝謝。」
  敏敏:「話說回來,你從來沒跟我介紹你的想像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聰明……就跟妳一樣。」
  敏敏:「你是指跟“你”一樣吧?」
  她機靈的反應讓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而敏敏也受我的感染、被自己的笑話惹得哧哼竊笑。
  「總之,我最近正在撰寫回憶錄,如果完成了,妳可以從我的文字裡用自己解讀的方式認識她。」
  敏敏:「好的,我會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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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約在中學時期開始了寫作之路,在那還有奇摩家族的年代,討論區就是我的發表平台,起先只是為了宣洩生活,未料竟有讀者在閱讀之後提出催更:「然後呢?」於是這便促成我開始連載小說的動力與契機;時至現今,猶未停止。在這個專題裡,我會收納並校正好過去自己的小說;希望在多年之後,我的故事依然能帶給人娛樂,無論理性或感性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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