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改變四、「妳自己的小孩捨不得給人家帶，要我的小孩給人家帶——」
週六
女兒一進來就問：「大嫂呢？」
「她帶小路去跟保母面談了。」兒子說。
「那麼快就找到保母面談了？」
身後的小女孩小聲叫了：「舅舅」「嗯！琳琳。」他應著，接著回答：「找媒合的機構，他們很快就有回應了。推薦了幾位，要一一去面談。」
她聽到聲音，從房間出來：「妳來了。」四周看看，「怎麼只有琳琳，小瑞呢？」「阿媽！」叫得比剛剛大聲，「乖。」
「他去上課了，不能來。」
薇薇從房間跑出來，叫著：「姊姊，妳趕快來，我有個東西要給妳看。」高興地拉著琳琳的手到她的房間，他們３個人就在沙發上坐下來，「妳要開水的話，自己倒喔！」
「我知道。媽，妳今天覺得怎麼樣呢？」
「好多了。」
寒喧的話說不到幾句，女兒直接切入重點：「哥，你讓媽做太多事情了，這年頭還有人每天煮早餐，又煮晚餐的，還帶孩子，我看只有媽媽一個人這樣。」
「是媽自己要煮的，說外面吃不好。」這是很好的理由，大家都知道的，不是他要求的。
「是啊！自己煮比較衛生，食材也比較好。」她還是歸到自己頭上好了，免得女兒怪兒子讓她做那麼多。
「可是煮飯很累啊！妳帶小路，又煮飯，很累耶！」女兒轉頭看看四周：「又收拾屋內，平常是媽收的吧！媽看到會隨手收。」女兒真瞭解她。
「沒辦法，希望大家都健康，又住得不要那麼亂，他們忙啊！」
「結果妳將自己累垮了。」
「也不是啦！」實際上很累，但自己不敢說，女兒幫她說出來，她又覺得很奇怪，忙著否認。口中喃喃自語：「以前我還煮３餐咧！妳爸在的時候。」
「以前是以前，妳現在年紀大了，妳別忘記了。」
說說別的話之後，兒子說他的看法：「我的想法是，生病是會好的，可能是太累引起的不舒服，多休息幾天就會好了，也不用一下子說不帶。以後只帶小路，家事都不要做，我們做，或是請人做也可以。等小路２歲就可以上幼幼班了，就差這麼幾個月。」
「哥，媽媽年紀大了，你放過她吧！她已經幫你們帶了那麼多年了——」
他脫口而出：「妳自己的小孩捨不得給人家帶，要我的小孩給人家帶——」
女兒的聲音高了起來：「媽媽捨不得她的小孩給人家帶，就自己辭職回家自己帶，再也回不去職場了。如果你捨不得你的小孩的話，就你們爸媽自己辭職回家，自己帶。為什麼要讓媽拚了這條老命呢？」
兒子的臉漲得紅紅的，站起來，往房間走，「意外來得快，還是明天來得快呢？」女兒往兒子走的方向補上這句。回頭看著她，她垂下頭來，好像是她的錯似的，「哥哥失去理智了，跟妳沒關係。」
「嗯！」抬起頭來看著兒：「我是不是可以再忍耐一下呢？」
「妳已經忍很久了，聽妳說暈眩已經有幾次了，這幾天又沒力氣，這是在警告，要趕快休息，我希望妳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我們也比較放心啊！」
就這麼安靜了幾分鐘，門外傳來哭聲，門喀的一聲打開來，小路哭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女兒已經走到門前問了。
「他要我抱，我已經抱了一段路，抱不動了，放他在車上，他就一直哭。」
媳婦環視一下室內，對著小路問：「爸爸呢？爸爸在哪裏？趕快來安慰小路。」
兒子從房間走出來，臉色好多了，問：「談得怎麼樣呢？」蹲下來抱起小路，擦擦他的眼淚：「不哭，不哭。」。
「還好，小路在陌生人家，比較乖，沒有亂跑，我擔心他被人家退貨。」兒子帶小路去浴室洗手。「下午還要談一位，我看我自己去好了，帶他出門好累喔！」
「今天要談那麼多啊？」女兒問。
「是啊！不只今天，明天還有，趁著週末看能不能趕快找到保母，我媽說她不行了，小路已經把他們家搞得天翻地覆，他們受不了了。」突然想到一件事：「中午吃什麼呢？叫外送好了，省得出去。」
女兒站起來，說：「我們要回去了，小瑞在上課，我要去接他。」對著薇薇的房間喊：「琳琳，我們回家了，去接哥哥。」
「才玩一下子就要回家。」琳琳嘟著嘴出來。
「今天只能玩一下，已經跟妳說好了，下次再來玩。」琳琳不情不願地被她媽拖走了。
她午覺起來，看到line有訊息，是女兒傳的：「我已經再跟哥line一次了，不能再讓妳帶了，他們要趕快找到保母。」下一則：「我看起來，大嫂不反對找保母，是哥要妳帶的，自己的媽媽比較放心。妳還是要打定主意不要帶了，別過幾天哥求妳，妳又答應了。自己的身體不能開玩笑的。」
「好的。我真的可以退休了，唉！」
「還有，別將家事攬到妳自己的頭上，那本來都是他們的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別用妳的標準來看他們做的水準，妳的時間和力氣別通通花在家事上面了，妳已經做了一輩子了，可以休息了。要出去，去玩，去上課，去運動，交朋友。」
停了十幾分鐘後，手機又叫了一聲：「還有，去做個全身的健檢吧！自費的，每個醫院都有，如果妳不知道要找哪家的話，我再幫妳問。」
「好。」她乖乖地回答。
週日
週日晚餐吃完，她將碗盤洗乾淨，廚台擦一擦，就回房間，將門關上。
突然有人敲門，聽到薇薇說：「扣扣扣，阿媽在家嗎？」她回過頭，看到薇薇笑嘻嘻地進來，後面是媳婦：「媽，有件事跟妳商量一下，在這裏說，或是妳要出來客廳呢？」
「什麼事？我出去好了。」
到了客廳，兒子也坐在那裏，小路在他的身上和沙發上爬上爬下的，她坐下來，媳婦說：「我們找到保母了，明天開始送去，就在附近，走路可以到。是這樣的，小路和那保母不熟，只見過一次，還不認識，他現在會認人了，怕明天他會一直哭，心裏也會害怕，能不能請媽明天去保母家陪他一下？不要那麼突然送去陌生人的家。」
她想了一下：「好啊！要陪多久呢？」
「我預計是２天，至於要陪多久，妳再離開？就妳和保母看情形了。」
「好啊！我明天早上就跟你們去？」
「是，預計８點出發。」
「好。」就這麼說定。「對了，以後早餐我自己弄，你們買你們的，不用買我的份。」
「好。」
「晚餐我也自己煮，不煮你們的了。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吃我煮的？」
「喜歡啊！我喜歡吃媽煮的。」兒子說，媳婦正低下頭弄小路，沒吭聲。
「薇薇不喜歡吃啊！她說不好吃。」她想到媳婦說的，問薇薇的那句「阿媽煮的菜，妳不喜歡吃嗎？」特別強調是阿媽煮的，薇薇也直接說不好吃，她才想到，那其他人覺得好吃或不好吃呢？這也是以前沒想過的問題，或許人家不喜歡吃咧！我還煮得那麼起勁。
「小孩子的口味不一樣。」兒子答，「明天４點多還是媽下去接薇薇喔！」兒子再確認一次。
「是的，我接。」停了一下，還是趁機說清楚：「我接到這學期結束好了。之後你們自己想辦法，每天這麼卡住４點要接，我不能安心地出去，我想還是你們自己安排吧！」她看了看他們２人，都沒在看她，「這樣好了，偶而保母請假的話，事先跟我說，我沒事的話，還是可以應急，幫忙帶一下。」她將想到的話都一起說了，她喜歡將話說清楚，別那麼猜來猜去，以為來以為去。
週一，在保母家陪的第一天
第２天她跟著媳婦和小路到保母家，她要小路跟他媽說再見，他舉了舉手，說：「Bye bye」轉身高興地去玩具區拿玩具玩了。
保母家還有另外一個小孩，年紀差不多。她找了一個角落的椅子坐下來，拿出書來，保母問：「阿媽要喝水嗎？我倒給妳。」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帶，謝謝！」她將水瓶拿出來，晃了晃，放在旁邊：「妳忙妳的，不用管我，我只要坐在這裏，讓小路有看到我就好。」對保母笑了笑。
她沈浸在她在書裏。小路過來，伸出雙手：「抱抱。」她將他抱起來，一邊說：「阿媽抱抱。」他一隻手指著一個地方，她站起來，依著方向走過去，他指著架子上的一個東西：「啊！啊！要。」她說：「要問阿姨可不可以拿喔？」保母走過來：「那個小孩不能拿，這個給你。」他大力揮著手：「不要。」哭了起來。
「吃點心的時間到了，小朋友來吃點心。」保母往餐桌走，對小路招手：「來來來，小路過來，弟弟也過來。」弟弟馬上跑過去，她將小路抱到餐桌前，放下來，「今天的點心是水果和小餅乾，一人一盤。」阿姨將盤子擺到２個人的面前：「對了，要先擦擦手。」拿起旁邊的溼毛巾，幫２個人擦手。
「我要煮午飯了，阿媽一起吃吧！我多煮一點。」
「不用，不用，我有帶。妳煮妳的就好。」她在小路的旁邊坐下來，看著他們２人吃。
她不知道要待多久，做早餐時就做了２份，一份帶著，這樣比較方便。
等小孩們午飯吃完，她和保母輪流吃。午睡的時間到了，她接過保母泡好的牛奶，帶著小路到房間，看他自己拿著奶瓶輕鬆地吃奶，腳舉起來又放下，身體翻來翻去，左右手輪流拿奶瓶，很享受的樣子。
喝完了，將空奶瓶遞給她，她接過來，靜靜地坐在旁邊，他自己滾來滾去，坐起來又躺下去，仰睡、趴著，右側躺、左側躺，翻來翻去，漸漸地不動了，她站起來看他的臉，眼睛閉上了。
她再等了２分鐘，確定他睡著了，輕輕地出來，將門關上，小聲對保母說：「睡著了。」
「真好，順利地睡著了，那我就帶弟弟去睡了。阿媽辛苦了，可以回去了。醒來後，如果會哭的話，應該哭一下就會好了，不用擔心啦！」
「好啊！那就麻煩妳了。」她拿了背包，保母在她的身後關上門。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的感覺是什麼呢？很複雜，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就這樣將孩子托給保母，我是輕鬆了沒錯，只是這樣可以嗎？我沒上班，我沒事，我可以不帶小孩嗎？如果孩子怎麼樣了，我會心安嗎？
想到以前媽媽對她抱怨，要幫哥嫂煮飯，都沒有自己的時間，她說：「妳就不要煮啊！等嫂嫂回來自己煮。」
「我沒上班啊！怎麼可以坐在家裏等她下班回來煮？」是喔！當時聽到這個說法，覺得很奇怪，媽媽一直說她這裏痛，那裏痛，多虛弱的樣子，為什麼要以自己沒上班，當作得幫嫂嫂煮飯的理由呢？媽媽老了，可以不用煮啊！現在才明白，她以同樣「女人」的身份來和嫂嫂比較。
哥哥的說法是：「都是妳嫂嫂回來再煮的。」奇怪，怎麼是這樣的呢？他們家煮２次嗎？原來媽媽是做前期的準備，像：洗米煮飯、洗菜、將肉骨頭放下去熬湯等，嫂嫂回來直接炒菜，這樣變成，媽媽說都是她煮的，嫂嫂跟哥說是嫂嫂她自己煮的。
現在這個「我沒上班，我可以ＸＸＸ嗎？」的說法直接種到了她的腦子裏，怎麼是這樣的呢？她也忘了她的年紀大了，不用跟媳婦比有沒有上班這件事的。
另一個聲音說：那保母看起來還不錯，有很多年的經驗了，有伴可以一起玩，對小路也是好的。現在大家都這樣，都是保母或是托嬰中心帶大的。路過公園，她到裏面坐一下，呆呆地坐著，這時候可能小孩都在睡午覺，沒有小孩，只有一、二個看起來是上班族，經過這裏，進來坐一下，滑手機的。
從此我就不用帶孩子，做家事了，我可以不做家事嗎？看著他們忙來忙去的，我可以不做嗎？原來以為，有兒子、媳婦同住是很好的，但今天突然覺得，我寧願自己住，那就做自己的家事就好，不用做他們一家人的，想做再做，不想做就放著，也不會有人看到，嫌我懶惰，不乾淨。想到以前有個鄰居太太說：「家事是做了都沒人看見，沒做，人家就通通看到了。」
是啊！我都沒有自己住過耶！一直住家裏，結婚後和先生住，然後孩子出生，然後兒子結婚後一起住……，不要再想了，站起來，回家。
回到家，開門，這是少數的，回到家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小孩的時間。這是幸福還是孤單呢？孤單？怎麼會呢？他們晚上就回來了。
看著這麼一大家子，原來以為這是她的堡壘，她的王國，只要她一直做事，就會一直有人圍繞在她的身邊，成為所謂「好命」的人，是嗎？我好命嗎？從來沒想過，我也有做不動的一天，孫子給保母帶了，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我也不知道，從來沒有過過「自己」的日子，那是什麼樣的光景呢？一點都不知道。
還是睡覺吧！休息一下。
手機裏的鬧鐘響了，她嚇了一跳，原來４點了，要下樓接薇薇，她趕緊換了衣服出去。
週二，在保母家陪的第二天
第２天陪到孩子們吃過午飯，保母將他們的嘴巴和手擦乾淨，抱下椅子，２個人飛快跑到遊戲區，各自搶了一個玩具玩，保母說：「妳試著跟他再見看看，看他的反應怎樣？」
「好。」她站起來，拿著包包，走到小路的旁邊：「小路，bye bye喔！阿媽走了。」小路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嘴巴隨便「bye」了一下，又繼續玩，保母在旁邊對她使眼色，叫她趕快走，她走到門邊，雙腳拖了鞋子，保母迅速開門，她閃身出去，門關上，再彎下腰來，將鞋子穿好。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裏面的動靜，沒哭，那就走吧！
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將包包裏準備好的午餐吃完，要去哪裏呢？回家吧！回家睡個午覺。走到大樓的樓下時，碰到鄰居太太：「林太太，妳怎麼一個人？妳的孫子呢？」
「送去保母家了，我帶不動了。」
「是喔！那真好，以後就輕鬆了，可以到處玩了。」她繼續熱絡地說：「我正要去里辦公室報名旅遊活動，當天來回，很輕鬆的，妳也一起去報名吧！」
「哪一天呢？」
「下週三。」
「喔～～」她想了一下：「那天不行，那天我有事。下次好了，謝謝妳告訴我。」
「好吧！那就下次了。再見。」
跟她再見完，她趕快走進去，快快上樓，怕再碰到其他人，不是她真的有事，是想到可能要再回診，還好，腦袋飛快地想到這個理由，不然還真不會說謊哩！她根本不想去，跟人家不熟，要一起玩一天，這是從來沒做過的事情。
睡完午覺起來，還是將屋內收一收，衣服收進來，折好，小孩的放進櫃子裏，他們的，放在沙發上。然後坐著等，等４點的鬧鐘響，下去接薇薇。
帶著薇薇進門來，她邊脫鞋邊問：「薇薇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點心。」
「在學校裏吃過了。」自己進房間玩，也不吵她。
５點了，要煮飯，只煮她自己的？她去問薇薇：「阿媽要煮飯了，妳要跟阿媽一起吃嗎？」「不要，我要等媽媽買回來。」「好吧！那我就不煮妳的了。」她煮好，就自己吃，在他們回家前，碗也洗好了。
然後呢？要做什麼呢？他們回來了，我要跟著弄小路嗎？想到這裏就很頭痛，想要有點行動，做點什麼，但像個呆子似的，只會呆呆地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等到他們回來了，還是跟往常一下，幫著顧小路，讓媳婦可以洗澡、吃飯、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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