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了非賢君子的《短篇小說》秋風孤月思姮娥,一件塵封已久的童年記憶,浮上心頭。
小學二年級時,父親說了,明天台北的郭伯伯要來拜訪,要母親準備豐盛的午餐,交代我們四個小孩要乖,不准調皮搗蛋。
父親接著問我們記得郭伯伯嗎?唯有我說:記得。父親露出欣慰的表情。
大我三五歲的哥哥姊姊都沒印象,從小和阿媽住在一起的大姊自然不認得。
腦海只有隱隱約約的片段,在我四五歲時,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有個大肚腩,有點禿頭 ,操著一口濃厚的鄉音。他哄著我,買零食、逗我開心,但我不領情,是個傲嬌的小公主,發脾氣說著:你講的我都聽不懂。小孩的直接反應真令人痛徹心扉,但他還是把我拱成公主。
父親:「算他沒白疼妳,妳小時候,他想收養妳,我和妳媽媽沒有答應。但他還是特别疼妳。」
郭伯伯來了,父親推著我和他聊天。他鄉音依舊很重,我要很費力氣地聽,才聽明白。
我記得自己是直接地問他:「你結婚,就可以有個自己的女兒?」我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直戳人痛點的小孩 。
記得他是這樣說的:「我結了,她在大陸。」
雖然我只是小學二年級,也大概知道了狀況。
郭伯伯說:「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喜歡同村莊内的小姑娘,她叫春梅。春梅綁著兩條辮子,大大的眼睛,踩著溪邊的石頭,到小溪旁洗衣服。
我們有個默契,溪邊有顆石頭,是我們的定情石。我想見春梅時,就在定情石上畫朵梅花,因為她名字有「梅」字,在把畫著梅花那面石頭朝向地面,那時社會是很保守的。
有時我就躲在暗處窺看,春悔趁著沒人看見時,翻開石頭,會心一笑,就趕快擦掉,怕别人發現,那天我則開心雀躍地等待黑夜的降臨。
晚上,我們在樹林裏的亭子相見,聊聊天說說話。我們就這樣偷偷的見面,我十七歲時,父親找媒人去春梅家說媒,我們成親了。」
我看著他畫在紙上的梅花,我流淚,伯伯眼眶也紅了,伯伯娶了他愛的女人,如今隔著大海,伯伯老了,昔日梳著兩條辮子的姑娘,也不知過得如何?
原來郭伯伯是那般地浪漫,在保守的年代,做最浪漫的事。浪漫的男人,卻能守住一生的諾言,終身未再娶。
後來郭伯伯還來我家兩次,每次都帶了貴貴的餅乾零食和文具用品,像是我的聖誕老公公。他離開時,覺得他是孤單的,我希望他能快樂些,我想我長大了,不再是個缺心眼的小孩。
之後,偶而聽到父母聊天,郭伯伯曾經透過香港,想辦法聯絡親人,他太想家了。在我小學畢業升中學一年級的暑期,父親說:郭伯伯走了。
那時我想著,他還沒完成他的心願,見到他的春梅,那個綁著兩個辮子大大眼睛的姑娘,他還沒有回到小溪的定情石上畫上一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