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探望父母親,老父已達耄耋之年,早幾年身體違和,一度狀態疲弱,現在精神豐沛,聲若洪鐘,胃口不錯,飯後更天南地北無所不聊,見他滔滔不絕地想當年,我亦樂於做忠實聽眾,而且有很多往事是我從來不知道的,當作掌故聽也是一件樂事。
老父提及青年時曾讀過幾年夜校,這個我是知道的,而當中修過文學課也是已知的,那些年我還是個中學生,他不時就念起赤壁賦、出師表、登岳陽樓記、長恨歌等等的詩詞文章,我倒佩服他多年後仍記得那些作品,似乎他頗喜歡文學,或許他很早就明白靠文學很難養活一家老小,所以他除了在我小學時送我一套《水滸傳》,就沒有給我看過其他文學作品。
還有一件事是我從不知道的,就是他在青年時期曾投稿到報館,有短文,還有新詩呢。我從沒想過父親會寫新詩,可惜的是那些作品都遺失了,要不然我就能認識那個文學的父親了。我問他為何再沒寫文章新詩,他笑而不語,這也不難想像,要經年持守一樣興趣不是容易的事,忙於工作養家亦會磨蝕人的意志,在父親年輕的時代,不太流行甚麼追夢,活在金錢掛帥的社會中,手停口停的人好像沒有任性的權利。這方面,我比他幸福,而這種幸福,或多或少是由於他的犧牲才有的。
他特別喜歡渾然天成的詩句,例如「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落霞與孤雁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等等,看他念起來時臉上展現的微笑,可以想像他確實有點打從心底的單純的愉悅。
現在還記得那麼多,很厲害啊。我跟父親說。
現在只記得一部份,不是全部都記得。他笑說。
我問他為甚麼現在不再看那些文學書,他說以前曾用一個箱子裝了一些,現在卻不知丟到哪裡去。我說讓我下次帶幾本來給他,有精神的時候讀幾篇,就沒有所謂的不記得了。
對我而言,這個文學的父親確實要比那個從小對著得上班的父親有趣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