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葬儀社》(The Undertaking : life studies from the dismal trade)的作者湯瑪斯.林區(Thomas Lynch)在書中提及一次在喪禮上的經驗,主禮牧師對在場人士聲稱死者的遺體只是沒有價值的軀殼,這話惹來家屬的一記耳光。我也聽說過在一些喪禮上,負責講道的傳道人都會以人的身體只是負載靈魂的軀殼,全然沒有用等等的話,來闡明已死之信徒,其靈魂已被上帝接收。坦白說,這不僅不能讓人明白信徒如何能「安息主懷」,而且叫人覺得信徒只強調他們看不見的靈魂,對人的身體毫不尊重。我相信很多信徒並非不明白「身體是聖靈的殿」這道理,亦不是有意冒犯已死之人,只是他們過於側重人的靈,便容易墮入靈肉二元論(body-spirit dualism)的窠臼,這是邁克.福斯特(Michael Frost)在他的著作《有身體的教會》(Incarnate: the body of Christ in an age of disengagement)中對現代人身處肉身疏離的世代中所強調的論點。
福斯特這種論點,使我想起韓裔德國社會哲學定韓炳哲在其著作《愛欲之死》中提出的「愛欲」與「色情」的分別,就是在於前者具有他者性、否定性,而後者則是缺乏他者性,只有過度堆砌的展示性、肯定性,一如博物館展示物品,摧毀了物品的崇拜價值,當我們成了遊人,瀏覽博物館的物品時,就成了觀光客,創造出「非定點」,朝聖者與聖殿則連結著「定點」,這跟福斯特在書中引述猶太哲學家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主客關係」論點相近。布伯指出「我與你」是主體對主體的關係,「我與它」則是主體對客體的關係,我們只有在「我與你」的關係中才會覺察彼此的存在與連結。「我與它」的關係是高度機械化的,一如韓炳哲所說的,是肯定性的、展示性的,屬於色情而非愛欲。假如今天弟兄姊妹視上帝與自己的關係並非「我與你」,而是「我與它」,就算多努力參與崇拜或教會事工,恐怕都會把上帝置於一個展示的位置,所謂的「敬拜」都會變成「無的放矢」,我們好像「擁有」上帝而不是真正跟祂建立「我與你」的關係。按福斯特的說法,「擁有」就是物化的手後,「看見婦女就動淫念」就是這種意思。
福斯特在書中多次引述魯益斯對道成肉身的詮釋,魯益斯認為道成肉身分三方面,一是仿效道成肉身的模式,二時藉由其源源不絕的力量得力,三是參與宣道使命。在第一方面,他以手肘學習(elbow learing)為喻,指出我們能學習道成肉身的上帝並非靠知識與權力,而是像跟從師傅一樣,一步一腳印地學習祂的榜樣,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逐漸跟祂建立關係,從而學習真正的順服。我有幸在事奉的生涯裡,跟從多位牧者學習服侍,就是那種像實習生一樣,在「師傅」身旁聆聽、嘗試,亦會跟他們討論,然後實踐。福音書裡記載門徒跟著耶穌在加利利過著隨走隨傳的生活,也就是手肘學習。現今網絡資訊發達,好處是跨越地域的限制,都可以學習聖經知識、交流信仰經驗,甚至做到全球宣教的工作,然而信徒的屬靈生命素質有沒有隨之而大大提升呢?還是逐漸失去道成肉身的學習呢?
韓炳哲認為現今奠基於數據的肯定性科學(亦即所謂的谷歌科學)疲於校準和比較數據,只會不斷製造資訊,過量的肯定性,不過就是噪音,這樣最終導致理論危機的出現。這種情況,既無法帶來深刻見解,亦無法揭櫫真理;膚淺的知識缺乏認知與見解,而認知與見解建基於經驗。韓氏在其書中沒有繼續闡釋他說的經驗或體驗,而福斯特則引述腓力.薛德瑞克(Philip Sheldrake)的話:「唯一配稱基督徒的靈性塑造,必然會在公共領域中有所行動與作為。」(頁157)這話針對現時普遍的「度假宣教」與「公益旅遊」,這現象能能回應「觀光客」論點,當信徒在宣道行動中沒有學習道成肉身,無疑在「消費」福音。
福斯特認為信徒要重建道成肉身的架構,必須建構更好的救恩論,就是正確的替罪羊觀念(Scapegoat),只有認定耶穌才是終極的為世人的罪而捨命的羊,而非一時的替罪者,並勝過死亡帶來永恆的盼望,我們才能發現所有的欲望如不是終極指向獨一真神,就無疑把欲望置於展示的位置,只一心擁有,而不是與上帝建立「我與你」這種愛的關係。
福斯特這本《有身體的教會》帶給我們一種新的視點,就是我們這群活在末世的基督徒,不能脫離肉身成為基督的見證,不能因為怕失見證而不以行動宣道,我們要建立健康的教會,不等於不會生病,而是懂得在病患之中與上帝建立「道成肉身」的關係。在此引述2006年英國聖公會「有信仰的城市」報告書,報告指出一個健康且願意付出與奉獻的信仰的特徵包括:1.放大想像力;2.教導並鼓舞人實踐智慧與聖潔;3.開啟通向新事物之門;4.深化人的同情憐憫。這並不是教會有甚麼能力,而是作為一條管道,讓基督的香氣親自吸引一群不完美而滿身罪污的人通過管道走向基督的完美與聖潔之中,跟他聯合,祂就在「我們」這個群體中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