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約十年前買了著名兒童心理學家愛麗絲·米勒(Alice Miller)的經典作品《幸福童年的祕密》,覺得她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寫下這麼顛覆性的學說真的很了不起,直到去年買下她的兒子馬丁·米勒(Martin Miller)撰寫的《幸福童年的真正祕密:愛麗絲·米勒的悲劇》,既驚覺一位畢生受到嚴重心理創傷的心理學家,如何熬過悲慘童年,卻不幸把創傷轉移到自己的兒子身上的「輪迴式」經歷,亦深深明白卡德與韓斯年合著的《傷痛不代傳》中所描述普通家庭的「祕密」往往構成父母與子女之間不能言喻的傷痕,要斷絕「輪迴式」的傷害,我們必須作出深刻的反思,更需要學習終身成長的功課。
愛麗絲·米勒身處的年代正值納綷時期,許多孩子為了壓抑童年的痛苦而活於扭曲與虛假的自我之中,因而作出不同程度的暴力為,那些行為經常以愛國主義或各種宗教信仰的名義發生。那些孩子多數培養不了體驗自身情緒與感受技巧,因為只有在得到另一個人(多數是成人)能夠完全的接受、理解和支持時,他們才能這麼做。她因著自身的經驗,發現孩子很多時候避免失去父母的「愛」而犧牲自己情緒與感受的發展為代價,滿足父母各種無意識的需求。這種情況亦發生在心理病患者身上,他們對治療師的依賴不亞於小孩之於父母。因此她認為不論母親還是治療師,對小孩或病患同理的程度,仰賴於她對自己童年有多少有意識的理解和解脫,否認童年經歷,無疑替自己套上無形鎖鏈。
根據愛麗絲·米勒的說法,在童年已失去自我的人,成年後易患上自戀障礙,其極端的表現形式,就是自大與憂鬱——這會一體兩面的表現,自大背後是無法承受的羞愧感。她引述研究證明憂鬱症病發原因的結論,指出患上自戀障礙者都來自社交隔絕的家庭,感到自己極少受到鄰居的尊重,因而透過團結一致和突出的成就提升自己在鄰舍的威信。
憂鬱症不止是二戰前後普遍病症,在廿一世紀,這個地球村共同經歷大大小小翻天覆地的社會事件與世紀疫症後,憂鬱症更好像巨蟒一般纏著全球人類,社會問題由政治到政策,由教育到宗教文化,都是這條巨蟒肆虐的場景,最終蔓延到核心場景:家庭。據愛麗絲·米勒的論述,一個快樂的家庭並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三綱五常,因為憂鬱真正的反面不是快樂和沒有痛苦,而是充滿生命活力,擁有能夠體驗一切自發情感的自由。
為了逃避真實的自己,容易以不同的意識形態(包括政治和宗教層面)來偽裝自己,這對成長是毫無助益的,更會鞏固扭曲而虛假的自我形象。這不啻是愛麗絲·米勒對自身童年經歷的反思,可惜的是,她終究未能逃離那個受傷害的童年陰影,並將之延續到兒子的童年。馬丁·米勒在兒時跟父母有著不可量度的距離,他被父母無緣故地孤立,他跟父母沒有共同語言,他聽不懂父母的對話,成了他們之間「沉默的觀察者」,及至他成長,母親對他擇業往往持批判與控制的態度,自己卻不能接受兒子的批評。她在無形中把創傷投射到下一代。
馬丁·米勒,她的兒子在《幸福童年的真正祕密》中親述母親在童年時因為要隱藏其猶太人身份以避過納綷黨的拘捕,偽裝成波蘭人的經歷,那段時期她母親拒絕否認其猶太人身份,致使愛麗絲·米勒和她的妹妹身陷險境,這使她一直對母親心懷怨恨。馬丁·米勒閱讀母親的名著時,感到人沒有幸福完美的童年不止在於未能擁有完美的父母,也在於未能身處理想的時代;而想要療癒童年或家庭傷痛的人,如只一味控訴與抱怨,恐怕終身不能被治癒。愛麗絲·米勒因她母親的緣故而產生的童年創傷,促使她寫下相當重要的著作,卻把傷痛延續到兒子身上,使他的童年亦帶著創傷,而他卻成為了心理治療師,更寫下本書,某程度被視為親子和解之作(蘇絢慧語),除了從她兒子的角度可更了解她對兒童成長的想法外,亦讓我們更立體地看待一位心理學大師如何「能醫不自醫」,卻沒有影響她在兒童心理發展學說所建立的重要價值,讓我們彼此提醒與守望,孩子的成長跟成人的成長並無二致,走在人生道上,不論年紀孰小孰大,輩份孰輕孰重,學歷孰高孰低,在主面前人人平等,而且都要獨立成長,並且畢生都在學習成長,直至朝見祂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