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自助旅行

我第一次自助旅行是去埃及、約旦、以色列，那是25年前的事了，我去了40天，差點回不來，後來這段旅程反而變成人生最難忘的回憶，趁我還想得起來，我想把它記錄下來。

我去的那年還沒有Google這間公司，地球上唯一可移動的通訊設備是很大很笨重的手提電話，以前我都暱稱這胖胖電話叫黑金剛。當時多數人都還是用市話跟BB call在通訊，有手提電話是高檔的象徵。當年筆記型電腦還沒開發出來，要上網就是要用桌機，而且還要撥接modem上網。

我是個不使用BB call的人，我同學常常找不到我，打電話到我家我也常常因為心情不好不接電話，我媽問我為什麼不接電話，我說，很重要的事他會再打一次，她聽了翻白眼沒說什麼。

那年我18歲，我剛考上台大。也因為上了台大，我那自尊心強烈的初戀跟我分手。她說她想要光明正大的跟男朋友牽手走在路上，另外，她對我上台大這件事有點心態不平衡。

都是一樣的讀書條件，為什麼我上台大她沒有。

第一次分手當真的是心如刀割，怎麼活下來的我都不知道，每天跟行屍走肉一樣，課也沒上、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嘗試留長髮、穿短裙、交學伴，試著像個「正常女生」一樣的生活。

的確是有男生來追，但我只覺得無趣。

我初戀很喜歡跳舞，分手後，我也去跳舞，模仿她做的一切、奮力地舞動自己，彷彿這樣可以多接近她一點。我幻想自己會在舞蹈教室遇到她，實際上我一次也沒有遇到。

大一寒假，我媽媽問我要不要去埃及，跟國中歷史老師一起去埃及。

反正我在台灣也像個遊魂，我跟我媽說好。

於是，我跟老師一起去了埃及。

老師是一個很怪的人，我跟她其實一點都不熟，她對我來說就是個一般般的老師。我們是出發當天在桃園機場見面的，那天是春節，機場人山人海，排隊人龍是折了好幾摺，根本就看不到海關。我們卡在人龍裡，最後是機場最後廣播把我們從人龍中解救出來。

整架飛機在等我們兩個人，機姐拎我們倆過海關上飛機，我們上飛機的時候，機上乘客已經等我們1小時了。

中間有沒有轉機我也忘了，但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埃及，一落地又是人山人海。埃及的機場風沙很大，地板都是黃土，部分的人已經是坐在地上等。我們弄完落地簽，老師叫我顧著行李，我拎著兩個半人高的自助旅行背包在旁邊等，當時我染了一頭金髮，在滿是黑髮黃皮膚的當地人眼裡，十足就是個異類。

周圍的人看著我，我看著他們。

老師說，這次旅程要走舊約聖經的路，然後就拿了張白紙跟我講旅行路徑：從埃及開羅進去、往下到亞斯文、接著就是摩西穿紅海地到約旦、然後到流著奶和油的迦南地，18歲的我的確是有聽過聖經，但我從小到大都是拿香拜拜的，我對聖經不熟、也沒啥概念。第一次自助旅行，我沒想到會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們出了機場打車到開羅，車子髒髒舊舊的，當然也沒有冷氣。空氣非常的乾、太陽亮的刺眼。路上總是有掃不完的黃沙，才剛掃好的街道，馬上就被風沙掩過，接著又有人來掃沙。後來我才知道，埃及政府有個市景美容計畫，付錢請人掃這些無窮無盡的黃沙。

老師找了個街角要我待在那兒，她說要去找旅館。開羅的路雖然還算平，但我們兩個人的自助旅行背包實在太笨重，老師說她找到旅館之後再來接我，我點頭說好。

我把滿頭金髮包起來、靜靜地坐在街角，盡可能不要引人注目。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師回來了，她叫我跟她走，過了大概四五個街口，我們走進一棟公寓、沿著一看就有年歲的木樓梯往上走，公寓3樓是個Hostel，這就是我們今晚落腳的地方。

一打開門就是櫃檯、櫃檯旁邊有張綠沙發、桌邊還架著台胖胖的映像管電視，電視裡面在放CNN新聞。我英文極差，根本就聽不懂主播在講什麼。看那畫面好像在打仗，我晃了眼電視，確認聽不懂之後就去休息了。床鋪灰撲撲有點沙沙的，看起來不是那麼乾淨，但只要沒有蟲子我都可以。天氣太乾了，汗才剛出來就揮發掉了，我衣服也沒換就鑽到被窩裡，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我覺得疲累。

18歲菜鳥的我在這趟旅途的貢獻度當然很低，不當老師的拖油瓶就謝天謝地了。老師很清楚這點，她給我的任務就是看書，看完書後就把那本書丟了，這樣可以減輕行李重量。老師帶的這些書都是歷史文件的複本，我像書蟲一樣嗑完了愛在西元前。我的任務就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跟老師講這些歷史文物是幹啥來的，簡單來說就是個解說員的概念。這種對生存沒有影響，有講就加分的文物解說，是我唯一的用處。

其實開羅也就那三座金字塔，那三尊看完之後，就是去中部洛克索看墳墓群，還可以的話就凌晨搭飛機去阿布辛貝看拉姆西斯二世，還有空的話去看看菲來神廟。文獻翻來覆去都是講同一堆人，看多了也就記下來了。在沙漠裡面走路有個講究，尼羅河的東邊是活人住的地方、西邊是死人住的地方，看著太陽的方向，你就知道自己的方位。

埃及的人很貪婪，特別我又是女生，他們喜歡動手動腳、也會哄抬物價，在埃及旅行，不管買什麼都要先問價格，我在開羅第一個學的就是數字一到十，另外，我學會了買水。每天在沙漠裡面走，沒水喝真的很危險。

因為是自助旅行，搭的都是當地的交通工具，我曾經搭過一台小巴，連車門都沒有，車裡面都是人，還有人抓著車框硬是要上。小巴很便宜，只有埃及幣2毛錢，沿路沒有站牌，有人招手司機就會停。我就這樣跟著當地人，一路轉轉轉，轉到了階梯金字塔附近。

在沙漠裡面迷了路，我最害怕的不是遇到狼群這種野獸，我最怕遇到人。當時偶有東方人被強暴的新聞，埃及路上都是男生，我很怕在荒山野嶺遇到人，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如果是動物，我還知道要立刻反擊，但遇到人就有點被動了，我無法辨識對方會不會對我產生威脅。書上教的還是很有用的，有一次看完死人骨頭後在沙漠裡面迷路，分不清東南西北，我把指針手錶的時針與太陽的方向對齊，地理課本上有一小段話： 時針對齊太陽，和十二點鐘位置間的中點，就是南方。我就這樣半信半疑地走，走了兩小時後終於看到城市。沒想到課本教的是真的，真的這樣就可以辨識出方向。

老師一路上都很沈默，她說她心情不好，不想跟人講話。

於是，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旁邊好像有人、但又沒辦法跟人交談。

埃及的聖甲蟲，其實就是糞金龜。糞金龜把糞推圓，圓圓的一坨屎埃及人覺得很像太陽。當時很紅The mummy（神鬼傳奇）這部電影，聖甲蟲的雕刻在這些死人墓裡根本就是到處都是。當時我去埃及博物館，裡面沒有空調沒有冷氣，木乃伊到處都是。當時文化保存的水準很落後，木乃伊就這樣隨地擺，有的時候，我就坐在木乃伊旁邊吃三明治，沒有人理會我，好像在工地一樣我愛幹嘛幹嘛。

我花了天價50塊埃及幣買了一個一看就是盜墓賊挖出來的聖甲蟲雕刻，買回家後我媽媽破口大罵，她說拿這個墳墓裡的東西晦氣，要我丟了。我也不管，就隨手扔一旁。

埃及吃的東西倒是還不錯，20塊台幣可以吃撐肚皮。當地很喜歡用香料，有甜茶跟大餅。有的時候走在路上會被跟、或是會被搭訕。老師跟我說，被人跟的話就轉進店家裡，等跟你的人離開之後再出來。被搭訕的話，就是跟他說聽不懂，講中文他們就知道你聽不懂了。回教的教律是很嚴格的，一般來說，除非你願意，否則對方不能強迫你發生性行為。那個被強暴的日本人，估計是警覺性不夠或是運氣不好，才會被強暴。

我耳朵裡只聽到被強暴這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