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高雄電影節閉幕片《壞男孩》,是導演游智涵首部電影長片。游智涵在大學時期,以畢業製作《百獄》榮獲金穗獎「最佳導演」;短片《癡情馬殺雞》亦入圍多項國際影展。
於片中飾演壞男孩頭領的巫建和,早在十六歲便以出道作《客家劇場-牽紙鷂的手》獲得第 45 屆金鐘獎最佳男配角,後以《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以下簡稱《爆炸》)、《流氓蛋糕店》、《陽光普照》等作品為影迷熟知。
今年十月,適逢《壞男孩》於高雄電影節首映,我們透過本次專訪,試圖貼近導演游智涵的創作、演員巫建和的表演,以及兩位受訪者在標籤之外,作為男孩的心聲。
《壞男孩》原片名為《失能少年》。游智涵表示「失能」二字帶有特定標籤,代表失去某些功能,不論是身體性的,又或是社會性的。為了避免觀眾對故事產生既定想法或距離感,他才將片名修定為「壞男孩」,透過「壞」這個較為中性且模糊的詞彙,他向觀眾們提問:在壞之中也存在可愛嗎?孩子們能有多壞?
正因為界定廣泛與曖昧不明,「感受」便成為觀眾在看電影時的責任。
游智涵將首部長片獻給在成長歷程中傷痕累累的「壞男孩」。他表示這些人與自己平常接觸的生活圈差異甚大,「壞男孩」的價值觀、看待世界的視角與處事方式,都讓他感到好奇。
而隨著年齡增長與生命經驗積累,人心也可能變得更加柔軟,他開始觀察與自己不同的人如何生活、從中思考社會資源分配的問題,並藉由拍攝,去了解那些他不了解的、貼近那些他未曾貼近的。
畢業於世新大學廣電系的游智涵,二〇〇九年以畢業製作《百獄》獲得金穗獎肯定。回首創作《百獄》的過程,游智涵除了導演一職,同時也擔任「編劇統籌」。游智涵說到,學生時期經常跟朋友們一起創作,比起自己單打獨鬥,容易陷入盲點而不自知,他更期待能大家一起討論,在表達與聆聽之間,共同建構劇本的輪廓。
從《百獄》到《癡情馬殺雞》的這十年間,游智涵對導演生涯按下了暫停鍵,在業界擔任剪輯師,沒有馬不停蹄地持續創作。他憶起《百獄》雖在當時拿下「最佳導演」、「最佳學生作品」等金穗大獎,但在當時的他,其實還沒準備好要「成為一位導演」。
該如何繼續往前、尋找自己在影視產業裡的定位,都是那時的他需要再摸索的。而就創作面而言,「剪輯」是除了編劇之外,另一個能重新架構故事,同時也再次梳理自己的工作。
他再次投入創作的動機,則必須提及香港導演爾冬陞。當時游智涵前往香港,參與爾冬陞導演的作品《我是路人甲》,劇情講述一群臨時演員在浙江橫店影視城的故事。選角上,爾冬陞導演真的找來一群在橫店工作的臨時演員,並笑稱演員陣容為「全無星」。「看爾冬陞拍電影,我覺得有個熱情被找回來了」,其真誠又獨特的創作方式,讓游智涵深受啟發,從而拾獲再次出發的動力。
然而,與過往拍攝短片的規模不同,游智涵形容從短片過渡到長片,猶如短跑選手要轉換進入長跑領域,《壞男孩》剛開拍時,他仍習慣以「短跑」的狀態進行手上的工作,後來才意識到,這段跑程需要「配力」與「配速」,才能放緩自己的呼吸,以更從容的姿態跑向終點。「拍電影是很漫長的過程,比想像中還要漫長很多。它在方方面面都在考驗你的決心,是不是夠誠實?是不是夠喜歡?放棄是簡單的,堅持不是。」以這次新作《壞男孩》為例,從二〇一八年開發劇本,至今已是二〇二三年尾,五年的時光都在這裡,要堅持下去並不容易。
綜觀游智涵作品,多少都環繞著「孤獨」、「尋愛」的關鍵詞,談到「寂寞」,他回想拍攝期間,直言自己沒有一天是感到開心、甚至放鬆的,即使是殺青後,所有人展露笑容、集合拍大合照的時候,他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有東西沒拍到?拍得好嗎?這樣真的 OK 嗎?
對作品的執著所帶來的憂慮,與外界形成對比,這些感受都是很個人的,拍電影本身就是一件寂寞的事。
然而,在寂寞之外,電影仍是眾人之力的產物。其中最令游智涵難忘的,是如何持續找到前進的動力,並意識到自己沒有絲毫偷懶的本錢。作為導演,他要積極與合作者們溝通,在對話中捍衛自己的堅持、讓其他人理解自己的價值觀,但與此同時,他也必須保持開放性,接納他人的意見,把不同的可能性調和在一起。
如何打團體戰,如何讓大家一起得分?這是身為導演的他,持續在練習的事。
聊起兩人的合作契機,游智涵說自己是在《爆炸》跟《陽光普照》裡感受到巫建和的純粹與誠實,也見到他將表演技術與情緒感受融合的平衡。
游智涵表示,巫建和作為團隊裡相對更成熟、也更有經驗的演員,確實為劇組帶來了相當正向的影響。「當初找巫建和,並沒有預設會有這個結果,但可以很明顯感受到,大家的表演能力一下子就提升了!這就好像班上來了一個資優生,其他人可能從他身上學到東西、也可能是不想輸給他,就是想跟他一起努力的感覺。」
巧合的是,這次在《壞男孩》中,巫建和正好飾演了他過往不曾詮釋過的「帶領者」角色,領著其他少年們,一起在江湖闖盪。從十六歲就開始演戲的他,如今也成為業界的「前輩」了。拍攝期間,巫建和思索著如何能讓演員們發揮實力:「我一直在想,自己可以怎麼幫助其他相對沒有經驗的演員,後來發現不需要刻意,我就做我該做的事,他們看到了,就會跟上來。」
《壞男孩》乍看是底層少年的犯罪故事,其中牽涉懸疑、綁架、兇殺,但一切故事的前提,其實是「選擇家庭」(Chosen Family),沒有血緣關係的少年們,彼此團結、像家人一樣相互扶持。對應演員們戲外的相處,也培養了如同家人般的情誼,一起上表演課、一起生活,巫建和還會有事沒事,找戲裡的「弟弟」潘親御吃飯,飯後通常都是他買單,直到有天對方跟他說:「之前你請很多次,這次換我請!」他也爽快回應:「好,你付。」
願意付出、主動請客的人,有天也可以變成被付出、被請客的對象,這種人與人之間的互相關照,很多時候跟錢沒太大關係,更像是雙方之間,因為彼此信任與認同建立起的互動。真實的人生如此,戲裡的人生亦然。
觀眾對於巫建和各種「邊緣少年」的形象總是印象深刻,不論是《爆炸》的成揖、或是《陽光普照》的阿和。但作為詮釋者,巫建和倒覺得自己無意將這些角色、這些人當作所謂的「邊緣人」看待──對他來說,這些人如同你我一般「都只是人類」。
當然,人類會因為處境不同,而有各自難解的人生課題,但當我們過於自我沈溺,就容易放大自身的痛苦,輕放他人的苦難,在聽到別人的煩惱時,不但難以共情、更可能批評對方「你那是什麼爛問題?」可是,在標籤進場前,巫建和更希望能探索那些更為純粹、本質的樣貌,希望能透過各式的角色,讓人類之間互相理解。
成為演員之前的巫建和,是一名散打運動員。
過往的運動員訓練,至今仍深刻影響著他──他是非常自律的人。巫建和表示,平常就算不拍戲,他也一定會在早上八點半前就起床,或許晚睡,但要堅持早起。起床後,他習慣沖咖啡、吃早餐,讓自己的身體慢慢醒來。
巫建和認為演員與運動員是類似的,必須讓自己的身體隨時維持在健康、有精神的狀態,因為身體就是表演工具的一部分,爛了就是爛了。就像運動員沒有寒暑假,身體不會放假,要是稍微鬆懈,就會明顯感受到差別;演員也是同理,不能到要拍戲了才突然想鍛鍊體力,拖到最後一刻根本來不及,如果不能把握每一場戲,那乾脆就不要演戲好了。
從運動員身份走上演員之路,並在這條航道上航行了一會,巫建和說以前練習散打會培養出高度的專注力,而在專注的同時,旁邊的事物都會變得模糊。在剛開始演戲時亦是如此。但是,隨著歷練變多,他注意到畫面慢慢被打開了,他開始好奇旁邊的人在做什麼、開始在意其他人的狀態,面對每次人員組成都不盡相同的劇組,巫建和認為人還是要找到自己的路徑。在拍攝空檔時他喜歡獨處,但同時也喜歡待在片場角落,看看其他人都在幹嘛。
演員生涯,巫建和並不預期自己一定要擁有什麼,接到每一次的演出機會,他都當自己是「被撿到的人」,也覺得「演戲」對他而言並不是工作,總是以「打工仔」的身份自居。但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會一直演下去,有了這份與自己的共識,等待戲約的過程便不足以構成焦慮。
如果真的沒戲演,那就回歸生活。看書、煮飯、整理腳踏車、陪家人,僅此而已。言談之間,我能感受到巫建和某種忠於自己性格、不爭不搶的處事態度。
他選擇將自己投入外界、產生聯繫,同時又不過度黏膩,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環境,就像《大亨小傳》裡的主角尼克(Nick Carraway)說過:我身處其中,又置身其外。
拍照閒聊的時候,我問男孩們,如果今天不能是人類,但可以是其他萬物,想成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提問能某種程度見到人們的靈魂。)
拋磚引玉,我說想成為一顆雞蛋,蛋的生命狀態總是「未知生、焉知死」;游智涵說想當浦公英,一經吹拂就能隨風飛遠,就算只能飛一次也不可惜,生命本來就是一期一會。巫建和花了點時間思考,喃喃自語表示游智涵導演與我的答案很不錯(謝謝建和!)。
最後,正當我想著這個提問是否有強人所難之嫌疑時,巫建和突然喊道:「我想當火箭!」「只發射到一次!就是火箭射出去,不是會先脫那個殼嗎?我想當那個殼。」
火箭推進器。文末,藉此把名稱補齊。
劇照提供/高雄電影節
工作照提供/牽猴子
攝影/ioauue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影展期間|𝟏𝟎.𝟎𝟕(六)-𝟏𝟎.𝟐𝟐(日)
早鳥優惠搶購期間|𝟎𝟗.𝟏𝟕 𝟏𝟐:𝟎𝟎 - 𝟏𝟎.06 𝟐𝟑:𝟓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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