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雷:評論內容涉及電影劇情,但不至於嚴重影響觀影體驗。
《五月雪》是不是部好電影?觀影過後,我覺得很難給出簡單的答案。這部電影承接張吉安在《南巫》中對於歷史符號的掌握,更因為「文本互涉」而使得符號變得更為複雜,形成特殊的藝術風格,但在故事與角色的塑造上卻更單薄。這篇文章將談論《五月雪》的藝術風格、角色與情節,並且從導演的映後座談來重新思考與評價這部電影。
如果《南巫》是在志怪的外衣下訴說馬來西亞文化的故事,《五月雪》就是捨去志怪的外衣,從人的角度去訴說馬來西亞文化的故事。《五月雪》的故事完全是寫實的,甚至有很大部份是以真實為基礎,但是電影看起來仍然很「不現實」:從大象騎士,到穿越時空的哭喊聲,以及某些不自然的唱戲時機,都是以超現實的手法來「表現」現實中的特殊時刻。
在這部電影中,魔幻寫實的手法影響了時間感,更塑造出預言感。阿英和竇娥並不是真的被困在時空裡,但哭喊聲和戲曲都在兩個時空中反覆出現,營造他們被困在時空中的意象。大象騎士所依據的馬來紀年、痳瘋病和亂葬崗的巧合、獠牙國王和竇娥冤的情節,似乎都在暗示未來的歷史悲劇。這些文本資訊在電影當中片段出現,各自通向不同的文本,意圖勾勒出巨大而哀傷的歷史原型。
《五月雪》的角色相當不立體,他們為歷史代言而缺乏自己的靈魂。沒有《南巫》的追尋歷程,這部電影的角色鮮少有機會可以展現出自己的性格。尋找受難家屬的墳墓,這本來是個很有追尋意義的主題,但張吉安選擇用更有歷史縱深的方式呈現。他將故事分為前後兩段,前段描寫歷史事件本身,後段描寫49年後阿英前往亂葬崗祭拜無名墳的過程。在這49年之間,她的追尋完全沒有被「演」出來,而是透過最後與竇娥的對白來「說」。然而,在那段漫長對白中,阿英所言幾乎都是觀眾可以從前面情節推敲出來的,反而略顯多餘。「用演的,不要用說的。」這句小說的格言同樣也適用於電影。
從採取的手法看來,這不是追尋的故事,而是呈現歷史的故事。但是誰的歷史?張吉安在映後座談說:「萬芳這個角色背後是十四個女人。」他多年訪談遇難者家屬,他們的故事創造了阿英這個角色。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電影的角色可以說是具有高度的真實性。但也正是因為和真實扣連,虛構的人物更容易被化簡為真實,從而無法顯現自身的性格。也許有人會認為,如果能直接呈現出真實,就不需要過多的虛構。可是,如果可以直接說出真實,那又為什麼要透過電影呢?在我看來虛構角色的靈魂還是有其意義,但在這部電影中我比較感受不到。直到導演說出萬芳這個角色背後的她們,這個角色在觀眾如我的眼中才變得立體。但對於電影而言,這可能還是過於依賴真實了。
在映後座談中,張吉安說這部電影不是要評斷暴亂中的對錯,而是關懷在苦難中生存下來,那些在尋找與等待的人。從《南巫》開始,遺留下來的女性就是他所關注的對象,而《五月雪》對於竇娥、阿英、乃至於阿英母親的刻畫也展現出了這種關懷。比起憤怒與仇恨,張吉安更關心的是遇難者的家屬。就如同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張吉安表示自己也是用溫柔的方式去呈現歷史傷痕。
對於電影的不直觀,張吉安也笑道:「這不是部直觀的作品,看到睡著也沒關係。這部電影更多是為了遇難者家屬。」我認為確實如此:這不是部純然觀眾導向的電影,而是部處理歷史傷痕的電影。帶著這個視角,我們更能去理解電影中各種內斂的影像、長時間的鏡頭、乃至於單薄的人物。雖然它們可能會讓電影不那麼好「看」,卻是在對待傷口時所應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