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備忘錄》獲得第六十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短片!)
第六十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短片共有五部入圍,類型、題材、手法各不相同,每個都有過人之處,每個都有獨門絕招口牙!
關注個人議題的《乙方及其後》、《吹夢無蹤》,關注社會議題的《備忘錄》和《鯨之聲》,以及嘗試創新的《另一面鏡子裡的夢中之夢》。其中《吹夢無蹤》和《鯨之聲》又是比較像傳統紀錄片的那一類,拍攝聚焦在一個人物、一個主題,特別是在短片時長下更顯得緊湊而豐富,技術上來說應該是最有機會得獎的。
《乙方及其後》聚焦在導演的私領域,更像是一篇日記、一篇散文,就算是我這個外行也能清楚看出《乙》片和其他片子在技術上的差距,但其中觸及到的情感卻是極為真摯的,甚至討論到了一些紀錄片的倫理問題--即使拍攝的是自己的故事。
《備忘錄》嘗試向近年崛起的「短視頻」(短影片)取經,為了彌補手機拍攝影片在格式上天生與大螢幕不合的缺陷,也做出了不少嘗試,題材又是極為貼近的上海COVID封城,這種壓抑絕望的氛圍說真的還是中國人能拍得好。
最後是《鏡》,嗯,片中盲人小孩說:「你想要用畫面來表現出『看不見畫面』,我認為你注定失敗。」我同意她。
《吹》用五年光陰跟拍聾人女孩洋洋,從她徒手攀登大樓開始,光是那種畫面的危險和刺激就已經十足看頭了;片中還確實收錄了一次洋洋差點屍骨無存的意外:當時她在施工露天的高樓上抓住繩索想要盪向對面,但卻發現懸空在天井中央動彈不得,終於意識到危險,呼吸逐漸粗重,在半空中像蝦子一樣不斷擺盪--然後下一秒就重新回到了地板上,仰天長嘯。
其實整個過程可能不到十秒,但卻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要馬能重新盪回去,要馬就懸在空中直到筋疲力盡,光想想就頭皮發麻。
但《吹》片其實只是透過拍徒手攀樓這件事作為引子,來拍洋洋的人生軌跡。就像洋洋也是透過攀樓,來確定了自己成為攝影師的夢想:拍風景、拍自己、乃至於拍別人。
從幫掏寶「微電商」拍攝宣傳照片,到因為抖音短視頻崛起而失去競爭力(要聾人去搞剪接配樂也確實為難);從接外送、購物訂單,到因為COVID疫情而生意慘淡。一個人的軌跡,確實能夠反映大時代、大環境的變遷。
影片後半段,洋洋再度離鄉背井到了海南島,幫遊客拍照;學習浮潛、衝浪,販賣風景明信片。顯然只要能當上攝影師,攀樓對她並不是必要的。尤其海南島的大樓這麼矮,攀起來不過癮。
導演似乎還說要再花五年拍成長片,加入更多洋洋的個人生命歷程,例如談戀愛等等。
《吹》是一部絕對夠格的片子,把主角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要改編成劇情長片都肯定沒問題的。
不過攀樓是違法的,所以大概不太可能吧。
《鯨》片則是更單純的台灣鯨豚保育問題,特別用了很多心血在呈現「海洋噪音汙染」上,播放了好幾次模擬離岸風電設置時的施工聲,希望讓觀眾能夠感同身受。
這部片真的是很純粹在呈現出鯨豚保育的現實面,牠們身上漁線纏繞的傷痕、牠們吞吃的垃圾、牠們大腦與骨骼的病變,物理上的血淋淋呈現。
光要能夠安全麻醉一隻鯨豚來準備動手術,就要先麻死一隻甚至幾十隻鯨豚才能確認安全劑量--這就是醫療的現實,人類如此,動物依然。沉浸在拯救動物的夢幻泡泡裡,肯定是不能做這份工作的。
政黨輪替了,政壇白海豚下台了,沿海開發依舊勢不可擋,離岸風機越插越多。莫怪導演就算時間緊張也一定要拍一個初老教授孤獨漫步於海灘、面對龐大無匹的離岸風機的鏡頭。和兩兆風電比起來,五十一百隻中華白海豚的死活當真是無足輕重。
除非改名叫做台灣白海豚,也許還有一點希望吧。
還有最重要的,海豚超可愛。
《備》以大量上海封城期間和其後的手機短影片、社群聊天紀錄,構成了一整個人群的「備忘錄」,明晃晃地昭示著,遺忘不能原諒,記憶才能療傷。
但是手機影片先天上就不適合搬上大螢幕,不只是解析度的問題(現在手機解析度可以很高的),整個長寬比就差得太遠,甚至畫面語言都是不相通的。
為了彌補這點,《備》將三四部短影片縫在一起,同時呈現出同一事件同一時間的不同視角,不但能夠貼合大螢幕比例,也彌補了手機視角太窄、拍攝人因為封城而無法移動的問題。
過去這種同時呈現不同視角的手法常被批評太過漫畫,甚至就是漫改電影才會使用;但放在這種真實拍攝的紀錄片裡卻相當震撼。
一般要呈現不同視角都是重複敘述,畢竟要主動縮減螢幕寬度實在太過反直覺、而且發揮不出電影優勢吧。
就這點來說,《備》可能打開了一扇短影片搬上大螢幕的門,為電影技巧增加更多可能性呢。
《乙》片相比起以上三部比較宏大敘事的片子(就算是《吹》都有一個「追逐夢想」的偉大主旨),就確實微小、極度私人,拍的只是導演年少時的一場被房東勒令驅逐的風波後對個人與家庭的影響。
事件本身甚至沒有任何痕跡留下,只能從導演事後完成的一部落選的劇本來窺見一角,並由一部萬元攝影機來拍攝全片。
對於有相似經驗,家庭沒有購屋而只能不斷搬家流連於租屋市場的人來說,這部真情流露的片子應該是能引發共鳴的。
但我特別喜歡的是,開頭時導演那青澀的拍攝技巧,生硬地向家人提問的方式,或是突兀地在家人講完話後加上「吐槽」或著「註解」,這行為感覺已經接近「白目」了。
然後在片尾,導演哥哥尖銳指出:「妳拍這部紀錄片是要當作自己的療傷之旅,但妳拍攝我們的時候,已經把自己隔絕在外了。」
拍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故事,就不會有倫理問題嗎?這句話真是畫龍點睛。
至於《鏡》片,唔,盲人小孩都很可愛,應該可以喚起社會對視障兒童的關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