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為土耳其新銳導演內希爾圖納(Nehir TUNA)首部劇情長片,曾獲2023 威尼斯影展獨立影評人協會最佳劇本、2023塔林黑夜影展獎項,於金馬60影展上映。
故事背景設立於九○年代末的土耳其,社會正值西方自由思潮與伊斯蘭教派的拉扯,少年阿赫梅生於教派中的高社經家庭,白天在一般的中學接受世俗的西化教育,晚上則會遵循父親的希望,回到傳統的「宗教宿舍」,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阿赫梅想進入會所的「圈子」卻不得要領,只能在反抗與順從之間擺盪。隨著宗教導師的羞辱,與誡律不對盤的他,開始對一直伴著他的青年哈肯產生依賴與不明情愫,直到他再也無法壓抑,選擇遵循自己的內心......
原土耳其片名《Yurt》,英片名翻作《Dormitory》,兩者中文直譯都是「(學生)宿舍」,跟中文翻譯想側重的地方有別。值得玩味的是,「Yurt」在土耳其語中不只是宿舍,同時也可作家國、旅館之意,不難看出導演一字多喻的心思。
在參加選片指南時,因為是主講人的推薦愛片,我就好奇順手排進片單中。預告中阿赫梅裸身抱著殘破石像,還配有韋瓦第四季冬的配樂,本以為會是抽象的文藝片(?),但其實全片故事脈絡交代清楚,沒什麼留白懸念,倒是跟我的設想不同。
本片在畫面、暗喻上可見用心,尤其片名給人玩弄色彩的期待不會令人失望;在敘事結構上,前半段稍嫌冗長拖沓、後半進度又過快,但綜觀而論,仍是值得進戲院一看的劇情長片。
「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去做對的事。」
在阿赫梅尚未進入宗教宿舍之前,老父親在車上的這一席話其實還滿有意思。我本以為阿赫梅會有個態度開放的家長,可惜其強硬作為卻與意思全然相反,任他關在這幢冰冷建築的窗框之下,初生之犢,對自己的神僅有一知半解的茫然,卻要快點學習如何當好一個「圈子裡的人」。
雖教種不同,但韓國電影《春去春又來》也點過似曾相似的問題:從小便進入宗教場所接受教條的規訓,並不能一次解決青春期的所有疑問,以及宰制對於慾望的躁動。
慾念壓制不成,必在心中種下深根;而自由歷練會有的錯付與荒誕,有時候反而往往誤打誤撞而菩提得道。
人心一旦對得道越偏執,越有可能適得其反,在捫心聆聽自己與神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哈肯告訴阿赫梅有關於松鼠在伊斯蘭的比喻。
近在咫尺的距離,哈肯真誠地望向阿赫梅的眼睛,悉心教導他避掉邪惡的念頭,「你先專心感受。松鼠(不安分子)會在腦袋這邊,當你的壞念頭,也就是松鼠要衝出來時,你要學會把你的下顎閉上。」
哈肯是活在宗教宿舍裡的底層青年,沒有家世才華,這幢彷彿監獄的宿舍即是生活的一切,養成了他善於服膺權威跟打混的性格,才能在這裡生存。
但阿赫梅清楚知道,哈肯和自己不一樣。
他羨慕他,因為他理所當然是「神」的「圈內人」。
青春期讓這場教導在打鬧中不了了之,但阿赫梅體內的那隻松鼠,已經開始逃竄。
有看本片的一定都感受得到,導演TUNA其實試圖塞了很多議題的操作,無論是畫面比例的寬窄,還是西方學校、傳統宗教宿舍的各種明暗對比,還是心儀的學校女孩(世俗的現代象徵)與對哈肯的依賴(本質與宗教的掙扎)。
阿赫梅準備了很久給女孩的聖誕禮物,是潮流、西化、可親的,自然地像同儕流通的秘密一樣享受,能在攤在午後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表現出「男孩」該有的模樣,對女孩有愛戀與性慾,在宿舍微笑想著,期待著相見的每一天。同時,忍受著宿舍老師殘忍的霸凌,並一天天陷入窮小子哈肯溫柔的接納,舔舐著彼此的傷疤。
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偷了父親的駕車與哈肯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至此真實的色彩開始進入觀眾的眼簾。
我很喜歡在這裡突然的色彩技術變換。
其實並沒有我想像的戲劇化,而且畫面非常美,黑白的電影畫面在阿赫梅的臉上逐漸轉場為全彩,像極了默片宣布進入彩色時代。兩個少年選擇偷駕車逃離,來到陌生市集嬉鬧、在海邊肆意揮灑汗水,少年們的臉有了顏色,這是第一次,鏡頭拉伸到有美麗陽光的地方。
但也是從這後半開始,揭露伏筆的痕跡也變得比較明顯,破壞了前期用黑白鏡頭鋪陳的慢節奏。電影應該是想急著解套前面的議題,用得都是很直觀的對比,比如捅破窗紙的告白、藉嬰兒之口(象徵純潔)嘲諷威權體制等,像浮出水面感受呼吸的暢快後卻被烈陽曬得頭昏昏,降低了我從真實「看見電影顏色」技術後的新鮮感,是可惜之處。
雖然後半段急著解套破壞了韻味,不過諷刺國家、宗教與土耳其歷史倒是都有做滿,結尾力度還是很不錯的。
以及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本片片尾直接寫上「獻給我的父親」幾個大字,引起觀眾席一陣小驚呼。
真是充滿了火藥味......
總體而論,除敘事架構前後比重分配不均外,以新銳導演來看已經有相當不錯的成品質感,很期待導演未來的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