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潤音飾演的小男孩廖界,如同多數被資本遊戲排擠在外的萬千百姓,都得經歷混沌挫折才開始學懂一點生存法則。校園到社會,都是弱肉強食的叢林,但是成功失敗的定義沒有必然的二分法。電影像拋給廖界一頁如何面對世間險峻的求生指南,其實恍如狐狸車內那場魔幻折射,導演也獻給了凝望電影的晚生們一堂處世哲學課。
電影還原了80年代台灣平凡巷弄街景、庶民租屋四壁、裁縫車和胖胖保特瓶水;尤其在劉冠廷身上,溫習了父執輩對節儉教養的偏執。這些集體印象雖已泛黃,但電影講的思維卻歷久彌新。
蕭雅全導演選擇了台灣社會經濟巨變的1989年做背景,但他並沒有俗套地設計一齣親情悲劇以煽情質問震盪變遷的責任歸屬;他讓白潤音一角經歷了求之不得又得而復失的挫敗,給下一代該提早看清社會階級的殘酷;也不是教你詐,是教你學懂如何自保。
門脇麥的角色線乍看是分岔的回溯,其實呼應了階級的流動性。少年泰來和少女君眉原本是相對平等,他們曾坐在一起分享各自憧憬,後來被階級分隔成站著的餐廳少爺和坐著的貴婦人客。
這種階級流動也出現在劉奕兒和陳慕義的角色身上,而這3個周旋在白潤音父子身邊的存在,即使都曾提供父子不同資源,但通通披著款式不同的狐狸皮。
門脇麥根本不是真的貴婦,劉奕兒也不如豔紅幹練的武裝,她們靠著沒有明說的手腕竄高階級,一個點滿桌菜再剩餘讓劉冠廷打包回家,一個獻蛋黃酥送關懷到家裡去;當她們的偽裝一一被揭穿,撞擊於玻璃櫃和菸灰缸,她們終究也淪回脆弱的低階原型。
陳慕義這個大魔王也是,當白潤音習得武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陳慕義跌回昔日出身的恐懼。這些形形色色的「老狐狸」,都是白潤音這一系列課程的瑕疵範例。所以當故事依隨他的視角往上推進,這些人物的後來,對他而言似乎也沒有解說的必要,殘酷地說,包括他的父親。
白潤音的表演有成熟的思考,又因年少的純真而更加動人,他的戰力完全不用因為年紀被畫分至輕量級;劉冠廷和他的父子對手戲誠懇情深。劉奕兒蹬著高跟鞋一邊剔牙的設計有型有款,寫實演繹與過去截然不同,此片烘托她躋升高階。
陳慕義侵門踏戶去上香的戲太強了,一場戲闡明了房產遊戲實戰攻略的精髓,含括了「先禮後兵」的在地習俗後,隨即展現階級差異的惡毒。陳慕義由內而外的氣勢逼人,掌控全場。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當之無愧。
電影在講容易察覺別人感受的人,無論是設身處地或斷絕同情,導演蕭雅全的感受力顯然不僅只這兩項。能把人與人之間日常細微且難以具象化的「同理心」,梳理成一幅世代傳承的江湖處世圖,見微知著,言之有物,高明的舉例在各個人物間來回呼應。尤其在温昇豪終場收尾戲後豁然開朗,又餘韻繚繞。
配樂歌曲、美術運鏡、造型表演環環緊扣故事氛圍,電影美學方方面面輸出高級質感。
這竟未提名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猶如電影中遇見的殘酷離奇。無論如何,《老狐狸》已列入我2023年度十大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