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五位入圍者中的 Wanlop Rungkumjad 為此獎項設置以來,首次入圍的泰國籍演員。Wanlop 在《白衣蒼狗》近乎真實地詮釋出非法移工夾在生與死之間的逼仄,極具渲染力,來勢洶洶。中國演員張志勇再次受導演耿軍徵召,罕見地在《漂亮朋友》扮演出櫃同志;香港演員游學修則在《看我今天怎麼說》飾演聾人,有大量手語展現,雙雙突破以往。喜翔於《春行》將從影五十年來的生命淬鍊融於角色中,演出可說是無懈可擊。曾憑《緝魂》奪下第 58 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的張震,此次在《餘燼》飾演刑警,也獲得第五度入圍。
Wanlop Rungkumjad 以此片成為第一位入圍金馬獎的泰國演員,他飾演在台灣謀生的非法泰籍移工,透過春風扮演的「老闆」轉介到其它家庭當非法看護,平時還得幫忙管理一同打拚的外籍移工,只要勞資雙方產生嫌隙,他總是被夾在中間。
依隨本片刻意冷竣旁觀的調性,Wanlop 的演出總是不動聲色,對白不多,僅有「對不起老闆」這類簡單的中文台詞,卻有著極高的存在感。Wanlop 看護失禁的臥床老人,照料失能失語的男子,甚至充當手天使,始終任勞任怨,他陪伴仍殘喘的生者,也惦記亡者;連病人臨終之時,也是他在旁安慰,取代了不在場的親人,就連斷腿的狗也逗留在他身邊。
當然可能因為攝影及剪輯的協助,他的全情投入找不到一絲埋怨,Wanlop 活脫脫地演出了天使的模樣;不過,嚴格看來亦像是被去除人性的存在。明明已經在邊緣求生,伴隨瀕死軀殼,在生與死的夾縫間,他似乎也不在乎尊嚴,反而疼他人所不疼。與多數電影主角主動開展故事歷程的設計相異,他是被動的,被老闆指揮,被委派照護,甚至被懇求去結束他人生命。他僅剩的動機就只能是繼續運作──像多數被困住的人──不像在演出,他彷彿就是那個人。
導演耿軍依舊把故事場景設定在東北。人到中年的張志勇出櫃找對象,遇上了剛被年輕理髮師男友甩了的徐剛,中途還殺出餐館老闆薛寶鶴介入攪局。另一條故事線是一對女同志戀人,她們為了完成共組家庭的期待,也在尋找借精生子的對象,於是相中了年輕理髮師。
張志勇身為耿軍的老班底,觀眾或許已經見慣他輕緩詼諧的表演方式,但這是觀眾第一次見他扮同志。除了一幕大尺度的男男交纏肉戰,他細微展現一絲陰柔,尤其許多慈眉善目的笑,常常盡在不言中,有的是面對心儀對象的含苞待放,也有只是靜觀其變的溫柔。
兩場令人印象深刻的亮點,一是他被逼餵食別人香蕉,被問「怎麼插呢」、「往哪插呢」的不知所措,笑料都建立在他的無奈吞忍,二是他與徐剛的吐痰和打巴掌,不靠台詞,單靠肢體,從慾望迸發到權勢拉鋸。不過,徐剛相較之下有較多情緒轉折。全片整體表演水準協調,但大多都克制、弱化,置於導演闡述議題的語言裡。
在《春行》裡,喜翔和楊貴媚是一對獨居郊區偏山的夫妻,他會因為水電行老闆挖苦他兒子怎麼還沒生小孩而心情不好,因此遷怒楊貴媚道:「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麼嘴!」但回家爬那條長長階梯,驚覺老婆沒跟上竟不慎跌跤,急忙衝回去疼惜扶起。一種典型的,很難把愛掛在嘴邊的台灣男人,粗線條裡盡是細膩。
五位影帝入圍者裡,喜翔的角色在人物背景及性格上都呈現得最完整,他顯然也對角色建立經過深思熟慮。當他目睹妻子的驟逝,並沒有落入俗套上演哭天搶地,反而把震驚打擊壓抑在久修不良的破水龍頭。火化儀式上,兒子向母親不捨高喊「火來了,快跑」,喜翔再次反高潮式地以哀默迴避了張揚宣洩。
一如印象裡那些心頭再沉重、都先吞忍的台灣大男人,喜翔詮釋得渾然天成,毫不違和地融入雙導演王品文、彭紫惠塑造出的台灣人情溫文內斂的調性。包括他正面迎來兒子昭然若揭的同志伴侶,他依然按捺不悅,不言不語輕輕閃躲對方目光,些微舉動就足以表達他的固執守舊。
喜翔為自己設計了不良於行的肢體障礙,歪著右腳板一跛一跛。在電影收尾時一鏡到底的獨自啜泣、步行遠離,鏡頭沒給他正面發揮,但背影足以渲染哀慟,自始至終足見功力。
《餘燼》描述張震飾演的警官率領劉冠廷、侯彥西等警員處理市場凶殺案,許瑋甯一角也隨即上門通報老父失蹤,再加上南部刑警馬志翔提供另一件棄屍案的線索,接二連三的案件所指向的相同連結,是 1956 年共諜案。
張震曾於第 58 屆金馬獎以《緝魂》罹癌檢察官獲得金馬影帝,相隔三年再以《餘燼》的辦案角色提名。不過,《緝魂》給予他無論身形的劇烈轉變,或生死情愛的糾結拉扯,都有落差極大的展演空間;《餘燼》則像將角色性格大幅內化收斂。
這一回,張震把警官角色詮釋得不驕不躁。面對長官陳以文的要求指點,他偶有頑皮應對;後進劉冠廷的躁進甚至挑釁,他則選擇相對冷靜成熟的處理。這些職場上收納的疲態,唯有在最親近的母親於日常叨念或擅自作主時,他才會發出幾絲不耐煩的抱怨。但這種種面向其實都無一逾矩,被縮限在一個幾乎不見性情的穩定指數裡。
其中最為宣洩的演出可能是與王柏傑的正面衝突,長達五分鐘的肉搏,除了奪命索喉、繩索緊勒等賣力肢體,積累的怒火在最後噴射。不過,本片敘事龐雜,多數的人物角色像被建立成時代群像,不少人物關係顯得淡化模糊。但張震仍是安穩的存在,在許多刻意的大特寫和長鏡頭裡經得起考驗。
現年三十四歲的香港演員游學修為了扮演聽障人士,苦學手語。他用看似吊兒郎當的不羈舉止,為自己身處的弱勢增添強悍感。
《看我今天怎麼說》以兩位主角分別代表聾人之中也有不同派別,鍾雪瑩飾演的女主角是人工耳蝸大使,推廣配戴助聽器,甚至更高價精密的人工耳蝸,同時得勤學唇語,避免讓外人察覺自己是聾人。游學修一角則是不屑使用助聽裝置,一談及此議題總會憤慨:為何打手語就不能融入社會?
游學修的表演直率,對於不平待遇的勇莾,及其後理解女主角而展現關懷,既剛且柔。有場他被栽贓的戲,有口難辯又莫可奈何,演來令人感同身受。
片中,飾演昔日童年時期的小男孩十分靈活討喜,拉升觀者對男主角的投射。不過,對比之下,女主角有較多內心衝突的演繹,游學修的角色面向則稍微線性。但在大量的手語戲上,皆能與神情融合自然,顯見苦工。
這角色令人聯想起去年奪得金馬影帝的吳慷仁在《富都青年》中,同樣從頭到尾以手語詮釋。差別之一是,吳慷仁的角色沉重悲苦,游學修則樂天且大而話之;吳慷仁打手語十分講究常盯著自己雙手,游學修比較海派自在,在深刻前例之後依然有立體輪廓。
劇照提供/金馬影展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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