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牙中大獎，然後呢？

冷盤還沒撤下，辛西雅悄聲說，她有種可怕的預感，今晚的最大獎非她莫屬。記得去年她也有這種預感，事先就刷卡三萬買新包，結果證明，預感只是蠢動的購買欲。

連續幾年看著別人中獎，我早已波瀾不起。記憶以來，從沒有偏財運，刮刮樂二十張也許中ㄧ張小獎；百貨賣場滿額抽獎，丟進抽獎箱裡的薄紙，無用的像是失聯朋友的電話號碼。

幸運的人，命裡終須有。我只能盡情喝，也勸辛西雅多喝。ㄧ如往例，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菜色普通到不行，老闆自己帶來幾箱紅白酒倒是尾韻無窮。

我拿著酒杯滿場繞，先遇見幾隻細腿紅鶴，接著是一對優雅天鵝，在轉角，差點撞到開屏的華麗孔雀，我在哪裡？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我，嘿，你的dress code呢？

尾牙公告的伊媚兒上，除了舉辦的時間和地點，特別以二十級粗黑字體備註：全員務請盛裝出席，「羽毛」為今年造型主題，以營造奢華派對氛圍。

於是，就像蓋茨比笙歌夜宴般，輕飄飄的羽毛隨著笑聲起落，水晶吊燈映照下，滿場掉落的不是珠飾而是羽毛。

我沒有立即聯想到森林裡舉辦鳥的選美大賽那則寓言故事。

單純是懶，可能也有點不甘願，於是只在肩膀上，左右各繫上個羽毛球，交差了事，沒想到，酒過三巡，羽球早已鬆脫不見。

我佯醉不理。羽毛的主題是個惡趣味嗎？物以類聚？我只想結束這一切回家趕稿。

燈光忽然一暗，尊貴的老闆上台，今晚最大獎二十萬得主即將揭曉，主持人拼命做效果。抽獎箱內，裝有每名員工入場時投入的姓名紙捲。老闆先說了一段老生常談，接著他伸手入箱，隨機又命定的，抽出一張紙，他慢慢打開，緩緩念出印象並不強烈的一個名字。

世界緩慢旋轉，聲音淡出又淡入，天啊，辛西雅用力抱緊我，天啊，她不斷不斷地說個不停，好確定得獎的人離她這麼近，卻不是她自己的幸運。

鼓噪聲中，我不知怎麼上了舞台，笑著從老闆手中接過放大的支票，中大獎的感覺起先是嚇一跳，接著是心臟狂跳，然後嘴角失守，不真實的地方在於，主持人居然拿麥克風過來，要我說說感言。

這場合，說什麼才好？我很熟悉台下沒有得獎的人在想什麼，只好簡單兩句就逃下台。

隔天，在洗手間和走廊遇到每個說恭喜的人，我都難掩愧色，只好花了兩千元訂飲料送給每個人。再隔天，產品部經理內線電話找我去小會議室，她精緻的妝容堆著笑，開門見山告知我一個消息，二十萬獎金是十萬現金和十萬現金抵用券，抵用券可以買公司的產品，這是送自己禮物的最佳時機。

我隨著她打開螢幕的產品目錄，鑽石項鍊，紅寶耳環，翡翠手鐲，貓眼胸針，珍珠髮飾，還有一些小巧精緻的戒指，我指著一個看起來寶石最小的手鍊詢問價錢，經理按了計算機，滿眼誠心的說，以員工價計算，扣除十萬禮券，只需要再付五萬。

我謝謝她，默默離開會議室。

半年後，我提出離職，這個蓋茨比世界，只留給我輕盈如羽毛的記憶。

至於我有沒有使用那張抵用券？有的，我以七折價轉讓給辛西雅，她開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