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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活得好好的,真的需要「我們」嗎?

2023/12/19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一個人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婚戀、平添負擔與牽掛呢?櫻木紫乃透過《二人生活》的10篇看似連貫實則獨立的小說,試圖描繪「人與人之間」--幾乎不談學校職場等群體活動、而是兩三人之間--各種關係中的情感和互動面貌。

藉由搭建場景,配合偶爾的點題反省,櫻木邀請讀者一起感受兩人生活中細微別緻的心情起伏;在伴侶、夫婦、母子、父女、婆媳、翁婿種種看似對立又協和的空間中,所謂的「我們」究竟是什麼呢?我們,作為來去自如、鬆散集合的個體,真的需要特殊指定式的「我們」嗎?

秘密和分享,其實是相依偎的一體兩面

日語的「秘密」至少有2種,一種是普遍而言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ひみつ),一種是隱瞞特定人/存在特定人之間的秘密(ないしょ)。《二人生活》的〈秘密〉是前者,映襯沒有「我們」、不需要對任何「特定人」隱瞞任何事情的生活。

正如〈秘密〉中的電影評論家岡田說,「如你所見我並沒有成家,父母也早已過世,就算想對誰隱瞞什麼祕密,還得先找到這麼一個對象才行。……自由這玩意,其實也代表了無依無靠呢。」

沒有隱瞞的對象也就沒有秘密,自然是坦蕩蕩、心無罣礙的生活;但相對地,秘密和分享,其實是相依偎的一體兩面,而「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無從「保守秘密」的生活,似乎亦有些寂寞。

貫穿《二人生活》的男主角信好在〈秘密〉中,因緣際會和岳父共享了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這是僅止於男人之間、得對太太/女兒/岳母隱瞞的秘密。有趣的是,「彼此對伴侶的心虛,替他和岳父今後的關係不斷塗上淡淡的色彩」,兩人也因此拉近距離。

雖然情節不同,但這樣的敘述自然讓人想起社會學研究者黃淑玲的名作〈男子性與喝花酒文化〉,過去男性談生意「續攤」,一起偷雞摸狗,因此建立「革命情感」和相互毀滅保證的信任關係,自然將女性業務排除在外,造成不公平競爭。

在私領域,不僅一次聽聞有些發現伴侶出軌的人,最感痛苦的並非「被背叛」,而是對方「連騙都懶得騙了」。正如櫻木藉由岡田之口所說:「真心話其實也是一種暴力」。這種曲折的情緒,非當事者很難體會,但是,這顯示出軌者想方設法隱瞞和欺騙,以及對此付出的努力,畢竟是折射出「不願伴侶受傷」的一種愛意吧。

而這或許也是《日間演奏會散場時》的理查,外遇「這種良心上的苛責,反倒成為他在現實不如意時,不可或缺且意外有效的妙藥」,能藉此接受(或至少包容、忍耐)妻子的戀愛史。

非線性直進的時間與負罪的愛

「客人」終歸不是「家人」,雖然不會造成困擾、不會變成人妻口中謔稱的「長男」(意即先生不懂照顧自己,像個大小孩),不過也無法享受所有的喜怒哀樂,以及日常中的驚喜與回甘。

生活中多了個人,總是有許多不同的習慣需要磨合;常見的就像是《四重奏》中卷先生下班進門就脫在地毯邊的襪子,卷太太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收拾,直到不再有新的需要收拾的襪子。

〈對不起,我愛你〉中,女主角紗弓造訪學姊大浦的住處,探望聲稱由於丈夫退休所以要跟著展開新生活的學姊,為她們獻上祝福,但卻覺得哪裡怪怪的。

違和感就是這個。在那裡,缺乏生活氣息。沒有與男人同居的家庭會有的鞋臭味,也沒有汗水味,沒有邋遢凌亂的生活氣味。頂多只有男人上門,卻沒有男人回來。

不禁感慨櫻木細膩的描寫,「上門」與「回來」是不同的。在一人世界裡,有「客人」來訪,共度一段時光,是開心的。但「客人」終歸不是「家人」,雖然不會造成困擾、不會變成人妻口中謔稱的「長男」(意即先生不懂照顧自己,像個大小孩),不過也無法享受所有的喜怒哀樂,以及日常中的驚喜與回甘。

坂元裕二的電視劇作《離婚萬歲》(日語:最高の離婚;港譯:最完美的離婚)中,丈夫光生每天一絲不苟地起床、洗臉、沾牙粉刷牙、做早餐、喝青汁,然而卻總得再進一次浴室(洗面所),將妻子結夏晚起而弄得一團亂的毛巾、牙刷、漱口杯、水龍頭、洗手台、髮飾……逐一歸位。

光生低聲抱怨的咕噥聲,配上輕快俏皮的音樂,似乎在觀眾面前交織成名為「夫婦生活」的詼諧曲。然而隨著時序推移,有一天,當光生習慣性地又進入浴室,半閉著眼睛伸手要去關妻子永遠鎖不緊的水龍頭,卻發現一切整齊受控,因而呆滯了一拍。那一瞬間的停頓既是習慣,也像是突如其來的不習慣;透露出近似失重的感覺。

無論歡天喜地或心有不甘,「家人」總是要回家的。這種「怎麼又回到這裡」的感覺,按照〈電影人〉中老放映師傅的說法,是「等到懂得欣賞早知結局的電影,那才證明長大了」。

讀坂元裕二舞台劇本《怎麼又回到這裡》

大概也正是這種無論如何都得面對的羈絆,能在二人生活中,讓彼此都變成更好的人。希望對方能「回家」而非「上門」的大浦這樣提醒紗弓:「最好多吵幾次有理由的架。我覺得迴避不可避免的爭執並沒有好處。男女之間,理由明確且也知道最後結局的吵架,我認為多吵幾次都沒關係。」如果最後都是和好、都是經由調適而變得更好,這種「有建設性」的吵架,或許是多多益善。

「我們」究竟是什麼呢?人真的需要特殊指定式的「我們」嗎?「我們」是如何成為「我們」的呢?

作者櫻木在後記〈每日相遇,每日別離〉中現身,認為自己和丈夫是「一再相識又一再分手的人」,日常的點點滴滴就像水彩的淡藍,顏色因層層塗抹而逐漸加深。而「夫婦」這種關係,與其鑽牛角尖思考,不如「愉快地去解謎吧」--「只要慢慢花時間成為夫婦就行了」。

追記:作為高中畢業後直接結婚當家庭主婦的作家,櫻木紫乃避寫女主角紗弓的職場,集中精神描寫私領域中的纖細心情,確實發揮了自己的長處。我並不熟悉這位作者,讀完《二人生活》之後查詢,才發現她號稱「繼渡邊淳一《失樂園》之後的日本『新官能派』小說家」,單就這兩本小說的內容來說,實在難以理解相類之處,以及櫻木怎麼會是『官能派』……不過她的成名作顯然另有其書,只是可能被排在待讀書單的深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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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是哲學,也是呼吸坐臥之間的生活方式,身心靈最放鬆的安身立命之道。《三不五時來點禪》這個專題,希望透過介紹並反思不同作者和讀物對禪的理解,綴以禪坐內觀的實際體驗心得,與大家分享一些觀察和體悟,並期待更多迴響與探索。一期一會、侘寂美學、正念冥想……禪的無與空蘊含著無限可能,讓我們一同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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