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後日談(上) 「網紅」的賦權

總統大選終於結束了。有人說這是一場三方皆贏的選舉，但可能更多人的感受是不管支持的是什麼黨，都覺得自己輸了。不過這篇文章不大想直接談政治，因為我其實不太覺得我說什麼會影響你對自己決定的看法，大概唯一會影響的只有你對我的看法，當然這也不太要緊就是了。但是我覺得這次確實有些社會層面的現象讓我相當不舒服，而且這個層面的談論我目前並沒有看到有人用這個角度切入，於是就當作是我自己對這個觀察的整理，想用文字來試著爬梳一下。當然，即便我認為這是這次三黨都有的狀況，但是我想還是有人會覺得自己支持的人被特別針對了。是的，我說的就是民眾黨，更正確的說法是柯文哲的支持者，或許你的感覺是對的，而且我也不打算為此致歉就是了。

我想切入的角度是「菁英」，更恰當的說法是「所謂的菁英」。而我打算先從所謂的「網紅」開始談起。如果說網紅跟傳統的公眾人物有什麼最大的不同，我想是「話語權賦權的解放」。一個人希望自己被聽見被看見，不必再像從前一樣必須先通過傳統媒體所預先設下的標準，透過極為有限的管道才能發聲。像是我多年前在擔任電視節目製作單位時常常要找素人上節目，不管這個素人的故事有多精彩、才能有多特殊，如果他的長相不符合製作人或是更高層主管的審美觀，那我可能不只會被打回票，還得做好被各種創意花式訐譙的心理準備。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如此，只要你想要「被看見」，你都可以拿起手機把自己丟到網路上，唯一能衡量你夠不夠格被看見的標準，只有你「贏得多少關注」這件事。一旦你的長相、思想、創意、內涵、專長或是任何特質被足夠多的受眾肯定，你也就能跟那些透過電視、電影等傳統媒體培養出的公眾人物一樣，擁有同等的話語權。也就是說，這種「賦與每個平凡人被公眾注意到的權力」幾乎是從所謂的媒體高層手中被徹底解放了，從一元走向多元，這理論上應該是件好事。

（題外話講一句，這就是我始終無法理解走鐘獎的原因。有「獎」就有高下，有高下就有標準，但YouTube存在的意義不就是幾乎消除了任何流量以外的標準，只要拍攝影片的人不違反某些普世價值下的最低規範，每一段影像的存在價值和優劣都該交給所有受眾決定嗎？在不管是奧斯卡、葛萊美，還是金馬、金曲獎這種傳統媒體的大獎，都開始覺得每個單一獎項的界限和標準漸趨尷尬的這個時代，在天生應該就沒有標準的YouTube環境裡，台灣的YouTuber們竟然興沖沖地畫下了各種標準來衡量自己和他人？如果是最初上班不要看那樣把走鐘獎就當作是一種惡搞的企劃、一種YouTuber們大拜拜互蹭流量的活動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有越來越嚴肅、參賽者們越來越走心，越來越有「為了符合走鐘獎標準」而調整拍片方法的趨勢，我實在不知道這個邏輯合理性在哪。）

總之當這種「賦權的解放」一旦發生，就極為快速的催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所謂「網紅」，我還是必須一再重申我覺得這是好事，只是相關的副作用也隨之產生。首先最直接的是，這些「網紅」不會像傳統媒體環境中的藝人或政治人物，從進入圈子的第一天開始就有專業人士在處理「公共關係」和「品牌經營」，網紅們往往是到了已經擁有了相當大話語權，甚至是已經發生公關災難之後，才驚覺他們可能需要做這方面的努力。當然我知道現在很多網紅也是有經紀公司的，只是網紅們顯然與經紀公司的關係不會像傳統公眾人物跟經紀公司一樣有那麼大的強制力，某些網紅甚至對所謂「公關危機」的見解跟經紀公司也不一樣，他們可能反而覺得反正「流量為王」，被很多人罵不要緊，重點是「很多人」，這也使得他們面對公關危機的態度跟我們預想的有很大的落差。另外一個網紅跟傳統公眾人物的不同之處是，我覺得很多網紅習慣扮演「為少數向權威發聲」的角色，而缺乏自己已經成為「擁有話語權的強勢一方」的自覺。沒錯，我在說的是Cheap，他為行人的用路權大聲疾呼我沒有意見，但是當他除了已經是百萬YouTuber，他自己的言論也開始被其他不管是各種領域的傳統媒體或新媒體引用作為一種聲音之後，事實上他已經被「賦權」，也同時成為一種「被挑戰的權威」，更如同所有權威一樣，可能會成為擠壓其他相較弱勢的邪惡。因為缺乏「自己已經長大」的自覺，他面對反對的聲浪，就只能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被掌權者修理的弱勢，而非用更謹慎的態度面對自己手上已經握有的權力。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有資格開槍的人，只有有著可能會被射殺覺悟的人。」你當然有質疑任何人、任何事的權力，但同樣的，你也必須要有自己的觀點被質疑的心理準備。

當公眾人物有很爽的地方，被追捧、接業配、靠個人品牌獲取利益，這都沒關係，你應得的。但是當一個公眾人物需要有怎樣的自覺，以及該付出怎樣的代價，或許在新媒體橫流的時代下，是堂該被列入國民教育的課。可能比顧炎武的「廉恥」還更要緊一點。

另外一個我只能說我很納悶的一點，網紅的賦權開始跨界到我無法理解的地步。簡單舉例來說，我今天想知道一些心血管疾病或是傳染病的知識的話，我應該可以高度相信蒼藍鴿影片的內容，但是如果今天你要蒼藍鴿教我做料理，我大概會相當狐疑；如果是一支蒼藍鴿批評詹姆士做菜過程對不對的影片，我大概也會看，但是就當作是純娛樂的搞笑企劃（慘了，隨便舉的這個爛例子讓我突然好想看）。這是很沒有爭議的邏輯吧！但是現在的網紅不也是跨界到令人匪夷所思嗎？有些年輕人會嘲笑關鍵時刻的馬西屏老師，覺得他從羅斯威爾的外星人到棒球國手林安可的九十度擊球都能談得好像真的一樣，可能是同樣一批年輕人卻很認真的覺得可以追隨愛莉莎莎的政治取向。這邊必須解釋一下，愛莉莎莎拍影片的題材除了可以選擇她擅長及她專業的領域之外（抱歉，因為我自始自終對她不感興趣，我其實不太清楚她擅長及專業的領域是什麼），她當然也可以談政治，只是對於看影片的受眾來說，她的政治見解有多少值得參考的地方，還是得回歸到她講述的內容是不是合理，以及有沒有確切的根據吧。

我確實覺得「網紅」這個物種是我們這個時代必須審慎檢視的人群，他們相對過去是更輕鬆地取得了影響社會的權力，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卻顯然對這樣的權力缺乏合理的認識，或是沒有打算為這樣的權力帶來的影響負起足夠的責任。而相對的對於一般大眾而言，「從一元到多元價值」的社會也是需要學習的，所謂的「多元」是體認到同時存在很多種面向的「正確」，而不是純粹拿你認同的「正確」不分青紅皂白地去取代別人的「正確」。總之「網紅」這個本來應該最清楚體現這種多元價值的職業，卻致力於宣揚「我正確而你錯誤」的觀點，實在是讓人有些遺憾。而如果要更糟一點，那就是當「網紅」跟所謂的「菁英」合流的時候，那就會產生一種令人作嘔的姿態－「傲慢」。

（續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