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毛利人的世界觀重新思考解放的可能

解放（emancipation）的理想一直以來被建立在人類活動不受限於任何限制的前提之上，人類為了追求民主自治而爭取權利、為了在社會中充分的自我發展而追求無限的經濟成長，我們透過技術的穩固發展和政策的制定及實踐加以實現「理想中的解放」，一切可能阻礙實現解放的障礙都遭到摒棄，然而，人類卻遺忘了支持著我們生存的生態系統，其實人類一直以來鑲嵌在這個系統之中。

早在1972年，一群由麻省理工學院科學家們組成的團隊發表了一份報告《成長的極限》（The Limits to Growth），該報告透過分析 1960 年代末期及 1970 年代初期的五大趨勢：人口增長、工業化、營養不良、非再生能源的消耗、環境汙染，預測 21 世紀末人類可能遭遇到的情境。報告在引言便指出結論，警告式的提醒世人：

If the present growth trends in world population, industrialization, pollution, food production, and resource depletion continue unchanged, the limits to growth on this planet will be reached sometime within the next one hundred years.

作者們預測世界人口的增加及經濟增長，相應使得對自然資源的需求增加，最終將耗盡地球上寶貴的資源，他們呼籲人類必須要限制並盡快地降低溫室氣體的排放總量，否則在 2100 年世界的經濟將陷入困境。該報告很大程度地在提醒世人：在一個有限的星球上，持續的增長是有其限制的。

在報告發表過後，引來經濟學界的批評，經濟學家紛紛跳出來指責預測的模型沒有考慮到資本主義擅長的、似乎無限的創新。當然，現有的非再生資源存量可能會耗盡，但新科技會讓我們找到新的儲量，或找到使用替代物的方法。經濟學家對報告的批評與生態現代主義不謀而合，他們皆認為未來技術的革新將為人類解決環境危機，只要我們透過技術的創新持續開發再生能源便可以克服地球資源的稀少性加以輔助經濟的運作。

報告從發表至今已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時間，人類依然依循著過往的經濟模式，社會生產模式依然鼓勵大量生產、大量消費。

但是，人類幾世紀以來的活動對地球的傷害已成事實，我們在此時此刻必須重新思考解放的意義。“Down to Earth”－－社會學家 Latour 如是說，我們必須回過頭來審視我們與星球的關係，拒絕當前我們想要征服星球及其他行星的幻想；我們也必須重新建構屬於我們、屬於他們的觀點及想像，開拓出一條新的解放的行動路徑。

圖/取自pinterest

如果思考生態之於我們的關係，解放還能成為可能嗎？

“Starting where you are” 在毛利人的世界觀中，找到他們的根基所在，區別毛利文化與殖民文化的不同，並且知道誰正在、曾經影響他們的生態，是重新建構屬於毛利人的知識、政治，回應生態破壞的殖民性的路徑。

“Whakapapa”在毛利語中代表系譜，意旨「從以前的人們到今天的人們的一條持續的生命線」，它涵蓋了毛利族從祖先到新生、從生者到亡者，幾千年以來傳承的知識。Whakapapa作為一項思考的原則，引領毛利人從他們所在的地方開始，了解其殖民背景、身處的社會關係、權力結構，以及思考他們之所以為「現在的他們」的原因。在生態環境受塑膠污染的例子中，毛利研究者指出，對於大多數原住民社區來說，開啟一個新的領域的研究，會先考察這個研究是否被做過了？如果有，那麼研究中社區人民的經驗是什麼樣的？塑膠問題是否為他們帶來了創傷？Whakapapa就是這樣的實踐，從自身出發追溯系譜研究經驗，考察殖民者對毛利社區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從原住民的角度重新建構研究分析。

「如果思考生態之於我們的關係，解放還能成為可能嗎？」人類作為一個不斷追求進步的物種，在生態保護的論述席捲而來時，我們面臨到一個迫切的挑戰：在承認人類本就鑲嵌在大自然中，承認人類在生態系統中的脆弱性時，我們所追逐的解放還能成為可能嗎？

引述 Arias-Maldonado 曾在論文中的論述：“An emancipated subject is not liberated from all constrains, but has gained the capacity to reflect upon his or her own preferences”， 解放並不意味從所有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而是從主體所鑲嵌進的社會關係及處境，進一步反思什麼樣對他來說是好的行動，什麼能夠使他擁有好的生活。

在面對殖民侵略、生態破壞的問題時，Whakapapa的實踐使得毛利人得以重新檢視生態環境與社會的交互作用，相較於從束縛中解放出來的觀點，毛利人在其身處處境中重新思考，尋找對自己有益的行動和生活方式，建立在對於自己、社區和生態的深刻理解之上，從而創造出可持續的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