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處的蔬菜攤

加油站旁的小廟，高階石牆，隱於市。惟每到三月，牆頭噼哩啪啦燃放春櫻，盛況不亞於迎神。今年，日暖風和，二月未盡，枯枝竟漸次迸出新蕊，一夜之間燃亮了街道。排隊等候加油的車輛，彷彿渾不知春色就在車窗外，夢境ㄧ般無聲地驅動輪子往前⋯⋯

賞櫻忘時，走到市場常去的蔬菜攤，已遲。

老闆，買兩條櫛瓜。

老闆搖搖頭。今日瓜果已無，明日請早。

空手步出市場，不無失落。晚餐菜單烤雞腿配橄欖油煎櫛瓜，臨時怎麼變？櫛瓜頓時成為一個懸念，讓我焦慮起來。信步來到圍繞市場側門外的巷道，只見兩條小巷交會處，有攤蔬菜攤就立在轉角。木架歪歪地擺出勝利的V，滿滿的綠黃紅橘紫，瓜美葉肥，蔥嫩茄媚，招引我快步靠向前。

老闆，還有櫛瓜嗎？我滿懷期待高聲問。

有。兩條60。

老闆聞聲回應，但只聞其聲，卻不見身影。正猶豫間，忽然從貨架後方冒出一顆頭，小平頭，戴眼鏡，嘻皮笑臉。

哎喲喂，忙著理貨，準備收攤，一下子說錯了，是ㄧ條35才對，算了，你不要告訴別人喔。

我不禁定睛看看他，想弄清楚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故意戲弄看起來「吃米不知米價」的陌生顧客，此時身旁忽然出現ㄧ個手提菜籃的主婦，朗聲說：ㄧ條紅蘿蔔。

小平頭拿起紅蘿蔔裝袋。主婦趕忙提高菜籃，搖手表示不需要塑袋，小平頭ㄧ邊俐落抽出紅蘿蔔，ㄧ邊說：ㄧ條紅蘿蔔25，不用塑膠袋，只算你20，不要告訴別人喔。

應該已是熟客的主婦，很自然的回應：好，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轉角的蔬菜攤老闆最愛說不要告訴別人。

她轉向我微微一笑，盡在不言中。

提著櫛瓜回家的半路，我思索著「不要告訴別人」這句話的妙處。

「不要告訴別人」背後隱含的意思，其實如同買菜「送蔥」。一句饒富趣味的話語，巧妙表達了這不僅是普通的銀貨兩訖，而是「特別的、只給予你的一次優惠」。這是小老闆的市場急智，加深了顧客對他的印象。小老闆說學逗唱，大降價，俗俗賣，不如一句「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這句話，你不再是面目模糊的顧客，他也不只是個小攤商，你看見他的趣味，而他可能在你的會心一笑中，肯定了自己的機敏。

櫛瓜切成圓片，以橄欖油煎得兩面金黃，只以海鹽調味，其味美猶勝雞腿，配上早春的櫻花盛放，得勝頭回，這滋味，只留予你說，不要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