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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雪的亂世入廚指南《如何煮狼》

蔡珠兒在訪問裡提到這部書便找來看，最初以為「又是一部偉大的飲食經典」吧，原來都不是，連作者在修訂版導言裡也提及「書才出版不到十年而已，這會兒讀來卻詭異又奇特」，是的，看這書必須要先理解費雪所身處的時代，不然讀下去會有點超出理解範圍，困惑又懊惱。

食欲，飢餓，困頓，這書剛開始已有一幫敵人要對付。

眼前面臨的問題不是有一手食材不知如何配搭、或計較色香味與美食昇華，這太奢侈了，作者身處的的是面對二次大戰時食物配給、燃料不足，緊絀的生活中如何湊出一餐有模有樣，而且寫得非常認真：探究一個烤箱可以同時烤多少東西，酒瓶存着各種廚餘蔬菜汁、收集吃剩的罐裝果汁、甚至罐頭裡的最後一滴也不放過，因為她認為這是營養絕不能浪費。

白麵包、水煮蛋、焗蘋果或燒一壺沸水各有哲學。中間偶然還是可以抓緊機會來一次烤肉，但可能不及剩肉煮咖喱化算，一盤食物「多菜少肉」看似乎合今天營養標準，但當時不過就是為了省一點肉以及提升味道而已。真正想平衡營養，雜錦才是王道，於是有雜菜湯還有拼湊不同材料的蛋餅，其中也有我想不太明白的組合：例如啤酒煮蛋？或是蕃茄湯蛋糕？

整本書每個章回不以食物或煮法分類，說來有點感傷，所謂煮狼，這個狼其實是饑餓、是戰時的困頓，也是作者引自莎翁的「食欲是一匹無所不在的狼」。她說的是如何打倒這狼、誘導這狼甚至與狼同行，她每章均以「如何」開頭：如何活下去、如何餓中作樂、如何像新鮮麵包一樣奮發向上、如何滿足於如蔬菜般平淡的愛、如何祈求和平…對於戰時的實況沒有過多的煽情，而是務實地為每個「如何」提供答案，她說「盡管它是場炮火滿天飛的戰爭，卻教會了我們這些僥倖活下來的人，該如何去過對我們而言，堪稱寶貴無比的日常生活。」

為了過好打仗的日子，她不只單憑經驗回憶，也必定細細參考過好幾道食譜，從中再寫下此刻最有保證的。盡可能追求一口美食，不因貧乏而消亡，這也是在捍衛尊嚴。這令我想起去年看饒平如的「平如美棠」，饒老先生談及他跟太太亂世時的日子，仗還沒打到家門來時，新婚的二人還找到閑暇遊歷了一些地方，並上館子吃飯，在亂世裏的短暫偏安，風暴來臨前的平靜，在生活裏找到最後一點把握，因為世界即將向更壞的方向進發。

費雪是絕望中活過來的人。

當時費雪的丈夫因為身患重病不想久纏下去而選擇自殺，費雪不是沒有想過放棄，但面對堆積如山的賬單和珍珠港事件，激發了她寫一本關於如何在戰爭中生存的書，進而寫下她自己的生存之道，今天我們看到的版本已是重新修訂過，費雪沒有編輯自己的文字，而是用括號在原文後面加上各種註腳，有時是嘲笑年輕時的自己，有時是內心OS、有時寫下成熟的體悟，這恰恰更好地還原了她的個性，唯有捱過的人才能以一種一笑置之的口吻，寫出幽默真誠，它才不會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但製作麵包、烤肉和學會與他人分享的能力至少會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無論出現在家門口的狼是什麼樣的：失業、貧窮、疾病、三餐不繼、悲傷、甚至是對現實的無能為力 — — 那便來借一點廚娘的勇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