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語言,但這個語言不是我的(Je n'ai qu'une langue, ce n'est pas la mienne)」─德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
阿爾及利亞(الجزائر)雖然現在以阿拉伯語為主,但過去曾被法國佔領過,直到1962年才獨立,而德希達便是在法國佔領下的1930年於阿爾及利亞誕生。除了北非法語的標籤,身為猶太人的德希達,更因此從小就被學校拒絕。而這些國族(la nationalité par la naissance)和文化歸屬(la culture natale)的問題,讓德希達開始思考母語或是他者的語言問題,即自我的認同問題。
於是德希達說:「我只有一個語言,但這個語言不是我的,我自己的語言,對我而言,是無法被我內化的。我的語言,我唯一能聽到自己說,也是自己同意說的語言,其實是別人的語言。」
每個人的母語,都不是自己的,因為不是我們決定選擇了這個母語;但除了母語,我們也別無選擇,我們都是母語的人質。「他者的單語主義」的意思便是「他者(人)的我的語言」,而這本身是矛盾的,既屬於我的,又不屬於我的;既是我所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德希達認為語言應該要屬於我的,但卻來自他者(人),這便導致認同的混淆。我說著語言,但那語言卻是被翻譯的;依附在語言「形式」上的翻譯,因為我們的思考無法不依附語言,不管任何語言(包含母語),我們都是語言的人質。
因此,存在就是語言,他者的語言表達了我的表達,我無法不依附於語言之上,若既想使用他者的語言,用想在他者的語言中獲得自我認同,那則是對語言同一性的破壞。如果說語言有任何功能,這個功能就是把「無」變成「有」;就是把「消失」轉化成「存在」,因為語言指向了語言符號(sign)背後的真理與意義,語言代表著某種理性及同一性。語言作為一個他者,是為他人而存在的,它既來自他人,它也走向他人。沒有他人就沒有語言,只剩下沉默,而沉默便不是同一的,沉默超越了語音中心主義,沉默讓理性與非理性、同一與差異有了共存的可能。
我們永遠沒有自己的語言,但是我們能夠擁有想去發明第一語言的「慾望」,而試著去不斷追尋自我認同。沒有慾望或說沒有追尋自我的過程,就沒有了追尋自我的「痕跡」。雖然自我認同不存在(因為自我不存在於他者的語言,或說自我無法跳脫他者的語言),如同第一語言、如同沉默包含著他者與自我的語言是不存在的,但隨著差異的過程中卻能留下不存在的「痕跡」。痕跡表示某種隱喻的浮現,有各種詮釋的可能與想像,痕跡既來自於他者也不來自於他者、既來自自我也不來自自我,這概念有點像量子力學機率的疊加;意義既存在又不存在,意義在存在與缺在之間。
若說思考無法不依附語言,那麼思考的邊緣是否便是語言的邊緣?何謂思考的邊緣呢?我們無法思考瘋子如何思考,那麼瘋子的語言是否便是超越思考的呢?當然,雖然瘋子說的話我們聽不懂,但還是能夠從肢體語言或語調判斷、理解其情緒或其所欲表達在語言背後的意義,似乎瘋子的語言也還不算超越語言。那麼語言之前的沉默是不可思的嗎?這邊的沉默當然不是指一般「不說話」的沉默,因為即便不說話,我們還是能夠從表情、肢體理解沉默的意義;沉默首先是語言的缺席,那便是意義的缺席。而這邊的意義不是一般說「沒有意義」的意義;覺得無聊、覺得廢、沒有好處、不願理解的「沒有意義」的意義,而是「差異」的意義。因為沒有好壞、沒有真假、沒有所謂「二元關係」的差異,意義便無法被理解。就像我們在思考沒有語言的「沉默」的意義時?我們又落入「思考」之中、又落入了語言之中。
「我只有一個建築語言,但這個語言不是我的」─李冠儒(Kuan-ju Lee,1988-)
建築語言也是他者的語言,建築師永遠都是、或必須是建築語言的人質。建築語言不是一種母語,建築語言可以理解為一種第二外語,一種只有學建築的人、跨文化的理解、溝通的語言。若說平面圖是一種建築語言,那麼跨文化的建築人都能夠理解圖面所呈現、所欲表達的空間概念。但其實平面圖的概念卻很「西方」、甚至「建築」這個概念本身就是西方的。我們能夠想像看不懂平面圖、甚至不需要平面圖依樣能夠蓋建築,就像原住民沒有文字依然能夠溝通一樣。這不表示他們沒有語言,而是沒有建築語言、沒有西方式建築概念的語言。
我們有可能創造自我認同的建築語言嗎?有可能跳脫西方文化脈絡的建築語言嗎?空間是跨時空性的,使用建築(居所)就像使用石器一般,是一種人類本能。這樣的本能背後反映的是人們對空間使用的概念;創造空間,必然先學會使用空間。而使用就是一種語言、一種在他者的使用(行為、活動)中表達我的使用的語言,於是又回到了對語言的思考。當我們一出生呱呱墜地時,哭聲便是一種語言,因為哭聲讓旁人理解了我們的需求,但那時候的我有思考嗎?我為什麼會覺得哭比笑還有效呢?而那個語言是我的語言嗎?
201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