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學期在中大哲研所由黃雅嫺老師所開的「柏格森《物質與記憶》」課程,本周請到北藝大美術學院的楊凱麟老師演講《蜆殼與圓錐─柏格森的時間虛擬性》(下稱《蜆殼與圓錐》),分享從德勒茲(Deleuze, 1925-1995)《運動─影像》、《時間─影像》談論柏格森(Henri Bergson, 1859-1941,1927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物質與記憶》。
先簡單說3點本學期到目前旁聽「柏格森《物質與記憶》」課程的感想: 1.在習慣以觀念論(idealism)思考的傳統哲學(如:歐陸傳統的理性主義認為經驗是普遍的、排除非普遍的差異),柏格森企圖站在實在論(realism)的立場弭平觀念論與實在論的對立,從而點出觀念論與實在論如何看對方的有趣問題。如:觀念論認為沒意識到的東西便沒有意義、認為自然法則(Nature Law)不重要、科學是偶然的、變動的、一次就結束的,重要的是意識(consciousness)對外在形成的判斷;實在論則認為觀念論主體的感知才是偶然的、無空間感的,沒有所謂的「統覺」、主觀綜合,real是博雜的,idea在過度破壞、簡化、減少、壓縮中推論,且意識(perception)因人而異,無法推論。
2.傳統哲學認為時間是運動的測量(客觀)、是歷時性、不會跳躍、均質的、只有現在且連續的,如:奧古斯丁認為未來是尚未發生的現在,過去是已經發生的現在,時間是建立在「現在」。然而,柏格森則認為時間是建立在「過去」。 3.相對於觀念論、康德式提出直觀(intuition)與概念(concept)的存有論,柏格森則提出純粹記憶(pure memory),創造「影像(image)總合即物質」的宇宙。
回到《蜆殼與圓錐》,楊老師首先從《物質與記憶》出版的1896年談起(該書1922年引進中國)。前一年(1895年)法國的盧米埃兄弟第一次放映電影,在電影發明的百年後,德勒茲先後於1983年出版《運動─影像》、1985年出版《時間─影像》,並認為當年柏格森提出的《物質與記憶》早已是對電影絕對、根本的註解。
柏格森認為,在忘掉觀念論、實在論後,只剩下「影像」(image),而影像的總合即物質。傳統哲學認為,影像是想像的結果,是對觀念(原型、穩定)的複製、附屬,如:柏拉圖在《理想國》的「洞穴理論」中,將「存有」與「影像」分離;傅柯在《詞與物》中認為相似性、同一性、擬仿等是對原型的再現。然而,柏格森卻認為影像無關再現、影像可避免擬仿、再現,如:現在打開手機,即是一種存有狀態,在虛擬世界中並不需要一個真實的對應物存在。
傳統在談「○○的影像」時,重點在「○○」;認為影像非獨立存在,重點在離開影像談論「○○」。然而,柏格森卻認為,離開影像談論「○○」便不是談論「○○」本身。影像是獨立存在的「在己存在」的影像,甚至不需仰賴他物、不需主體知覺、可脫離心理意識的。影像如我們知覺是如畫(picture)的,一幅影像可以存在而不被感知。
楊老師接著提出柏格森主要的兩個圖式,即「圓錐圖式」與「蜆殼圖式」。圓錐圖式部分:圓錐(記憶圓錐)倒立在P平面(物質平面)上,並與之交集於點S(身體影像)。「記憶圓錐」代表回憶整體、純粹記憶,是所有過去的記憶,不屬任何人的記憶(有點像集體潛意識),是事物的潛能、虛擬性的來源、原因,並賦予物質平面動力;「物質平面P」是影像(image)整體的平面、是未分化的平面、過飽和、最原初知覺的平面,未決的中心,光線、力量在其交互運動,保持渾沌,只有流變的狀態,潛能在此實現化、耗盡;而在記憶與運動之間,則是在空隙、空缺(不確定性)中創造,作為作用與反作用的「身體影像S」的實現,其於一半先驗一半經驗、一半虛擬(virtuel)一半現實(actuel)的綿延、差異化中,不斷重複地(不是再現,也非同一)將過去實現化、使得不具虛擬性的平面得以重獲創造性力量。如:我們從教室外走進教室內,只有我們注意到的東西有成為記憶的可能,其餘未注意的影像(image)則無法進入意識。而班上所有同學在未來回想當天課堂的影像(image)時,其總和亦不等於影像(image)的整體,因為記憶必然受到壓縮、減少。
相較於傳統哲學認為時間是為了消失而存在,一但誕生便死亡、認為時間是透過主體對客體(天體)運動測量、感知的結果。圓錐圖式的時間觀,則認為影像=時間=思想=運動=事物。主體能夠對時間(影像)「直接」表達、思考,而不須透過相似性、同一性、擬仿等。在圓錐圖式中,每個「過去」都是「為己重複」(répétition pour elle-même),每個「現在」都是「在己差異」(différence en elle-même),「未來」則是不合時宜的、朝向現在或過去現實中缺席的虛擬性。而時間(影像)正是「為己重複」(過去)與「在己差異」(現在)的絕對共存與絕對共時。
蜆殼圖式則是點S(身體影像)的放大。O是現實現在的事件、運動或物質,最小迴圈A圈即遇到O馬上想到的東西、B圈則是再多想一點的記憶……,越外圈宛如漣漪,越模糊、離O越遠。而每一輪現實的知覺迴圈(OB’、OC’…)都是回憶影響的反應,其同時摺皺著共存的知覺與回憶、現在與過去。知覺與回憶(影像)最終達到一種不可區辨性。如:想著想著就卡住了,產生一種漂浮的懸宕狀態,不再能回應現實現在O,轉而遠離經驗界、感受到純粹記憶、似曾相似的身體語言。
綜上,康德說:「沒有內容的思想是空洞的,沒有概念的直觀則是盲目的。」在柏格森影像(image)的宇宙中,其思想就是一幅影像,直觀來自虛擬性。不管我們其否相信其宇宙(楊老師認為若非德勒茲談論柏格森,柏格森哲學早已在法國退流行),重要的是,透過柏格森哲學引發了什麼思想問題?如:什麼是實在論、建立在過去的世界觀?並在此哲學下反思現實的問題,如:社會科學的田野調查,欲從經驗中推導經驗是不可得的,因為其是對於「先驗」的遺忘。而若在影像(image)永遠是雙面的與交互作用之下,在虛擬與現實逐漸模糊的今天,如何重新定義現實?定義建築?定義有形與無形文化資產?(或乾脆合成合稱為「文資影像」「場所精神」或「思想」)因這學期《物質與記憶》課程尚未結束,待結束後,筆者將更完整的論述《物質與記憶》及《物質與記憶》之於建築、文化資產的關係與可能。
參考資料:
楊凱麟,2003年11月,〈德勒茲「思想-影像」或 「思想=影像」之條件及問題性〉,《臺大文史哲學報》第59期,頁337-368
2020/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