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魂︳齊米雷斯卡《時間的四個方向》:時間不是線性,空間不只三維

2024/04/2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時間的四個方向》2013 聯經出版

《時間的四個方向》2013 聯經出版


這本《時間的四個方向》是我在這個月整理閱讀齊米雷絲卡作品時才發現的珍貴存在。

這本書的討論相對比較少,早於2010年首次在南韓出版,跟《心的房子》實際上是同年的作品,這部有強烈的創作動機,以作家的故鄉—波蘭歷史古城托倫為切入點。

托倫的歷史就是波蘭歷史的一隅:如果前一篇寫的《布魯卡的日記》關乎二戰與納粹德國、波蘭猶太人隔離區的歷史,那《時間的四個方向》將時間線向前推延,看得更遙遠:中世紀的波蘭是怎樣的?為何曾在地圖上消失了123年?又有哪些歷史人物等等。也許《時間的四個方向》確實不如《布魯卡的日記》般故事性強又感情細膩,甚至當中具體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向孩子解釋清楚,有些書就是這樣,背負幾呎厚歷史,注定小讀者跟大人要為此分道揚鑣。這書背後的種種隱喻要比裝載的文字更複雜,但正是這種夾雜歷史又充滿玩味的敘述,賦予了它可讀性。


故事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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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倫市政廣場上豎立了一座四面鐘,數百年來一直守望這城,甚至從古地圖上也看得見這地標,作者以時間為軸,以每百年為一個單位,從位於廣場四個方向、能夠看到大鐘的四個房子,觀察每個世紀的變化。

從1500年一直到2000年,每個世紀也回到同一房間探望住在裡面的人,作者選擇從庶民生活中的普通時刻出發,儘管寫的是生活細碎,例如住在這房子的這家人過了什麼重要的節日,那廚房五百年來由誰料理又端出了什麼食物,工作室曾進駐過那些行業,直到最後連作者齊米雷絲卡的身影也出現了。日復一日,居民準備食物、喝茶、埋首工作、沉思、閱讀或玩樂,正是這些時刻構成了他們的生活、也構成了歷史。


托倫的日常

每一個世紀的差異都可以藉著生活方式來反映:比如早期依靠捕魚狩獵獲得食物,成就了餐桌上一盤獵人燉肉(Bigos),而四旬節守大齋期則會改吃魚(書中經常提到有魚的味道);又例如波蘭的秋天是森林採菇的好季節,所以在其中一章會看到廚房的野菇跟寫著各種菇類的圖鑑;17世紀中期被視為波蘭的黃金時代,想必然家境不錯才有那一道用上大量蛋黃製作的巴巴蛋糕(Baba Cake)。還有杏仁和咖啡豆在歐洲變得流行,因此我們也可以在書中看到配有杏仁糖(Marzipan)和咖啡的場景。此外,香料、瓷器等物品直到17世紀才在歐洲流行起來,在此之前,廚房使用的是錫器陶鍋,直到後來才有瓷器、玻璃跟銀器等餐具。這些細節如實呈現了不同時期的生活方式。


作者的行業觀察:職人與社會發展

作者選擇的都是工藝職人一類的工作:書匠、鞋匠、鐘錶匠、攝影師、帽子設計師、作家這些職業是否有其意義?

歐洲職人由師徒傳承到行會制度,這一路可說是由文藝復興發展出來,當時伴隨著義大利成為歐洲的商業中心,地理大發現把商業貿易連繫到歐洲以外的大陸;文藝復興不只是藝術跟文學範疇的興起,還包括科學跟技術的整體提升,例如活字印刷的普及,社會上人們在公在私對工藝品以及技術出現需求,例如建築需要石匠、木匠、瓦工等工匠;製作裝飾品、容器跟餐具的金屬工藝;又或是紡紗、織布和染色等行業。一個工藝的繁榮通常帶動了地區經濟,例如印刷發源地古騰堡、德國鐘錶業重鎮格拉蘇蒂、還有麥森瓷器的產地德勒斯登等等,工藝、匠人始終是最接地氣的一群,我想這是齊米雷絲卡選擇從這些行業下筆的原因。

故事中書匠受教會所託為修士的地圖製作羊皮封面,時間點剛好落在歐洲從手抄書籍的時代過渡至活字印刷,儘管閱讀以及知識傳播仍屬於社會上層階級的活動,但因為宗教關係,聖經一類宗教書籍相對流傳廣泛。舊時書匠負責書藉裝幀:從手工裁紙、書頁縫合、書脊圓背處理、木板書封製作、書頁書封結合固定、書脊頭尾書箍縫製、書封牛皮包覆、書脊壟起肋條到扣鎖的製作等等步驟,書的內容完成後,外貌還需交由裝幀師傅或作坊來打理,根據書主的品味與財力,最後會有不同的裝幀樣式。[1] 一本書的完成可謂諸多工序,同樣以拼貼創作的作者,對書匠這職業可有帶了更深感情。

接著鞋匠那一章,作者引了Nicolas de Larmessin的畫,de Larmessin家族是著名的雕刻師與印刷商,Nicolas畫了一系列怪誕服裝和職業的照片,他的作品魅力全在細節上,這個系列還有不同行業,例如麵包師、釀酒師、香水師、馬鞍製作師等,足見當時富庶的景象,不僅表現了工藝的發達,還顯示了當時職業的多元化。

另外,作者也讓讀者看到女性藝術家的工作間:19世紀女帽盛行,故事裡的帽子設計師為客人訂製帽子,並從一本法國雜誌上取得靈感,有趣的是,她後來隨一名法國軍官離開了托倫,這人生軌跡跟獨立獨行的香奈兒也有點相似。另一位是托倫出生的攝影師Lotte Jacobi,她曾為卡夫卡、沙林傑跟愛因斯坦拍攝過肖像;當然還有身為藝術家的作者本人吧。這樣的敘述中既有虛構人物,也有真實的托倫人,強調了不同的文化背景,亦藉此懷緬這些幾近被遺忘的工藝。


時間不是線性,空間不只三維

閱讀上看似連貫,在紙上輕輕翻頁卻已過百年。

每次翻到客廳一章,即使人面全非,唯獨那盆栽默默長大,也許十年樹人,百年樹木一點也不假,這漫長的生長用了500年才開出花。記得有兩章前後分別提到為孩子受洗,明明已過去百年,當初那個孩子也不同了,但時間似乎僅是換了過季節而已。又例如故事中1500年那位漁夫捕獲的魚,一個世紀後才被切成塊,又過了500年在同一位置剩下魚骨,而且1500年廚房那女子,在2000年如鬼魅一樣幽幽出現。

繼續讀下去,還會發現來不及為書匠送皮料的人,終於在一百年後為鞋匠趕上;書匠好心為小貓留下牛奶,百年後見牠好好的在孩子房裡,甚至2000年時就在魚骨旁邊露出一臉饞嘴,看來無論在那個時空小貓也有被好好照顧。這些小心機也許是作者故意以時間開的玩笑。

由時間再到空間:鐘樓本就超越其自身的意義,它既時間的象徵,掌握過去現在未來,也可以被不斷複制,話說今天屹立的鐘樓本就不是原來的那座(戰爭時曾被瑞典軍隊燒毀),這也可以視為一次複制,甚至捧著這本書閱讀的我們,每位讀者經歷的時間也不相同。書背的鐘樓就像摺紙一樣能展開,成位二維的點線面便再無方向可言,時間既停頓,往事慢慢走進虛無。


虛構跟現實交織

大概我是滿心喜歡這些虛構與現實的交織,書中出現過波希的《流浪者》、朱塞佩·阿爾欽博託的《夏》、維梅爾的《倒牛奶的女僕》以及揚·范艾克的《阿諾菲尼夫婦》等名畫的變奏拼貼。作者將這些名畫融入自己的故事中,賦予了全新的意義。但歷經五百年的歐洲,見證了宗教改革、新大陸的發現、帝國崛起、還有無休止的戰爭和災難。無論作者托倫經歷了什麼,作者關懷的始終是人。

作者的敘事焦點始終圍繞托倫的物質文化,雖然哥伯尼是托倫的名人,作者卻沒有為他大力書寫,也許時間洪流裡,風雲人物的一生也不過短短幾十年。反而作者專注於婦女和兒童,以及他們珍視的家園和周遭的一切。孩子房裡坐著發愁的母親、缺席的父親、桌上錫兵玩具還有騎著馬的人偶,不禁聯想拿破崙那駕馭烈馬的姿勢,也似暗示母親對局勢的擔心;還有孩子們製作的風箏,百年後在窗外高掛天空,來不及玩風箏的小小靈魂也終於解脫了自由了嗎?作者對這些處境的同情,就像孩子房裡的大天使畫像一樣,故事章回裡充滿了憐憫和眼淚。

這本《時間的四個方向》、跟《布魯卡日記》、《我要成為孩子的國王 어린이의 왕이 되겠습니다》和目前只有波蘭版本的《Dopóki Niebo Nie Płacze》  (直到天空哭泣),或許可以視為齊米雷波斯的波蘭四部曲,雖然它們各自獨立,由其《時間的四個方向》是以時間和空間為主線,展現了托倫的多重面貌。


延伸:

最後加入這部暫時只有波蘭版本的《Dopóki Niebo Nie Płacze》  (直到天空哭泣),這是從盧布林一間舊公寓發現的戰前照片開始,加上約瑟夫·捷克維奇(Józef Czechowicz)的兒童詩歌,以及齊米雷斯卡的作畫,共同組合了盧布林猶太居民的故事,拼湊那段在後世失落的記憶。




[1]參考「家+藝術」文章 書籍裝幀工藝:化零為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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