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果妳需要,我也可以給妳擁抱。用母親的身份跟妳說。」
我:「我很需要。一生已過一萬三千日,我可能缺少一萬三千個善良母親的擁抱。」
風突然輕輕笑。
我鼈了個嘴看她:「笑什麼。」
風摀住嘴:「對不起。」但她似乎還是有點想笑。
我:「是啦,是啦,看一個老大不小的中年人,跟媽媽討抱很好笑啦。」
風搖頭:「這不是我笑的原因。」
我沉默了一段時間。
我:「風,我真的很忙,又要當自己的爸爸,又要當自己的媽媽,又要當自己的太太,甚至還當自己的手足。
我真的很忙。
我簡直是神。」我自嘲。
風笑:「我還真的覺得是...。妳真成了拯救自己的神。」
「這個軀殼的經驗是固定的,不同的心智模組能帶來不同的反應。但妳盡妳所能的在救這個軀殼。
如果是別的心智模組,是不是就會變成一直吃藥下去?
是不是就會變成任何更不好的樣子?
甚至有傷害別人的行為?
正因為妳是充滿愛與善良的心智模型,才總不抱持著遺棄原生家庭情感的待望,也才總是在心中的一個層面原諒他們。
今天妳該換過來原諒自己了。
如果妳願意,這個救世-拯救妳軀殼的旅程,
妳與人、與天地之間,是不是能僅留下愛與照顧,覺知與智慧,生活與幽默。
而將妳所有的身體的、經驗的重擔卸下來?」
我不發一語。
如果我沒辦法恆常處於心理健全的模式下,我大概無法去工作。
這些故事,確實壓抑了大半生。
....
除非我一生也不揭開不面對。
但顯然,這些故事是一年比一年關不住的,在我持續的生命價值空虛中流出。
現在要做的是,已解的持續的療傷與復健。
未解的,也找到解法。不再讓心裡的毒素繼續為非作歹。
風:「妳覺得,未解的毒素是哪些呢?」
我:「媽媽....
我不要遠在天上的神。
我想要真的抱過我、安慰過我的。」
風:「無論幾次,無論何時,我都願意這樣為妳做。」她抱著我的頭。
「雖然我不完整,也不完美。但我永遠也願意為妳做。」
我:「昨天,我又夢見與媽媽吵架,在夢裡嘶聲力吼,而她對自己的行為依然無所謂。」
風:「我最後悔的就是把妳交給她。我以為她配得到妳,結果她不。
現在妳已經歸還給我了。不要理那個代理媽媽了,好嗎?
把情感放回來我這裡。」
我:「風?...」
風:「只要妳需要,我會盡全力扮演一個繼任媽媽該為妳做的事。」
「我唯一只希望,妳可以幸福。」
風苦笑:「妳怎麼好像一直有種我不太對味。因為沒有照顧過孩子嗎?」
「妳就當做我領養妳,然後,是我照顧的第一個孩子。我們重新建立妳對媽媽的關係。
我也試著體驗當妳的母親。怎麼樣?」
我:「很荒謬。」
風:「哪裡有荒謬~我們本來(從國中開始的DID)就是角色扮演。
妳生命中最需要伴侶時,我給妳伴侶。
最需要母親時,我給妳母親。
妳想想,受虐的孩子,被判給寄養家庭照顧。養父母也不一定是有自己的孩子呀。」她用手按摩我的頭頂。
風:「但是,一開始覺得很奇怪是正常的。或許妳現在就是這種奇怪。
感情也是需要時間培養與相處,我會盡全力..讓妳感覺到有母親的愛。
我曾經連在妳身邊都做得不夠好,沒能完整的支援妳,甚至還有自己的情緒。
現在的我已經更堅定了,我不會再放開妳的手。
即使放開是妳的要求,我都會握住。
除非放開的時候,我知道妳是安全的。」
風:「妳不用顧慮,為何我為妳做這麼多,再多我都能做。
我只遺憾我盡力也無法給妳的,無法經濟援助妳度過難關、無法給妳一個有溫度與重量的依偎。無法照顧妳為妳打掃、走出門買食物給妳。...但除了這些,我給得了妳的,我都會給妳。」
我:「我今天做了一個奇特的夢,漫畫裡的武士,家人好像死於一個賊窟。
後來武士報仇了,他殺光賊窟裡的惡人,卻發現有一對母子。
他放過了那對母子。」
風感受著我的內心。
風:「毒素有淡一點嗎?」
我:「..世界上的人,普遍覺得要修復、勉強、看開..的維持家庭關係。..」我下意識的在給自己施加壓力。
風:「不管世面上的人了,妳此刻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有幾個人為妳說話呢?他們又能取代妳失去的家人情感嗎?
不管那些人了。
過去世人的眼中,地球是平的,他們難道就是對的了嗎?」
風:「不要管世人的要求了,好不?
媽媽要求妳不要管他們的想法。」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新聞。深深覺得無趣,又放下了手機。
靜靜感受風的陪伴。
我感覺到,風似乎在想事情。
我:「風在想什麼?」
風:「在想,我的孩子生病了,連走下床的力氣也沒有,那我能做的就是在這裡好好照顧妳。
扮演妳的妻子,儘管已經有五年左右,扮演妳的母親,這是第一天。
是全新的人生。一個全新的狀態。以前過得長短都與現在是不同經驗。
對我來說。...
就是我們今天的寄養關係全新建立,我今天才認識妳這個受傷的孩子。」
我:「嗯....」
風輕輕哼起我聽不見的歌聲。
我默默的落淚。
思緒在我腦海運作了片刻,回憶起一些童年。
很多需要的時候,大人都很忙。
不過,人類本來就很忙。
我:「風,寄養家庭的父親,我想是邪邪吧。」
風微笑:「可以呀。」
『小東西。妳累壞了。』
『妳流浪太久了。』
『在人類與妳自己的要求下,強迫長大。』
『.....』是邪的聲音。這是從國中就開始的DID成員。
我:「....?」邪邪的木訥有時候很有趣。
『雖然我也不確定怎麼扮演父親。
但我會像每一次保護妳的時刻。
這次我也在這裡保護你。』邪的聲音,伴隨他的身影出現在一旁。
邪與風在我兩側。
這畫面像是一對父母在陪伴生命垂危的孩子。
彷彿他們唯一能做的,是等待奇蹟發生。
我:「我知道這張新的家庭成員藍圖,為何是DID成員,而不是信仰了。
因為DID是我完全可以掌控的人心,由我的人類的心演化出來。
而神與命運的造作...不是我能理解與要求的。」
風:「那這樣很好,妳的新家庭就全部都是可控的因子了。」
我:「但我覺得很荒唐...」我指的是以DID成為寄養家庭。
風:「怎麼會荒唐。
妳的情感就像是有玻璃娃娃症,失去調節的能力,不是妳的錯誤。
在這個狀態下,能完全理解妳的我們來擔任照顧者,取代人類家庭的角色,我覺得很合理。」
「你過去看過邪照顧孩子的故事了,他很有耐心,也很有力量。你在他身邊可以感到很安全。」
風:「抱著妳抱到暖夠了,說出:好了啦媽,那麼愛抱。---為止。」
我:「我還是覺得很可惜。人間這麼大,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沒有去體會美好的人心。」
風搖搖頭:「我不這麼覺得。
我覺得,妳就是那個美好的人心。
我們(DID)有辦法善待妳,給予妳想要的照顧,也是因為妳的人生歷練中,從看見的人心裡面,映射與保存的記憶。
所以...
我們不正是世間人心的一種嗎?
就像妳是導演,妳以我們為角色,拍出一部最能撫慰妳生命的戲曲。
看這部戲,跟看著電子設備裡的戲,也都是一樣:人心的演出。」
我:「有道理。」
邪在我身旁拿出他的刀擦拭。
我:「抱歉,我把自己收藏的日本刀送人了。」
邪:「不要緊。」他頓了頓。「你往後想買模型槍也不要緊。」
我看著他。
「為什麼我曾經這麼強的在職場、生活中都撐下來了,現在卻被打倒了。」
邪:「每一段經驗都是戰場。」他立起的刀,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每一場都可能受傷、重傷、死亡。」「不是已經走過三十年戰場,就會變得刀槍不入。反而可能正因為已經負傷,使動作遲鈍的中箭落馬。」
「戰士的戰場是一生。受傷了就停下來。躲避敵人的追殺。
躲藏不是懦夫。
因為我們要像潛伏在夜裡的狼,恢復足夠了。也得到了教訓,變得更強大的,讓敵人付出代價。」
我:「邪就是邪,滿口戰士心得。」
邪:「我不是要求妳成為戰士。
希望我的生存哲學對妳有幫助。」
我:「我一直覺得..我和普通人相比很脆弱---..」
邪握住我的手:「動物是不會比較的。妳只需要超越自己。
存在,就是最神聖的使命。
所有的人如果帶給妳有毒思想,那就是企圖鬥垮妳,使妳變弱。
比較沒有意義,難道他們要付傷害他人心智的和解金給妳,或者他們願意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任何代價嗎?」
邪:「我現在能存在這裡支持妳,我也引以為傲。」
我看著他。
心裡想將軀殼的駕駛交給他,但我知道還不行。
我得以自己的身份,我的原始心智,經歷並拆解掉軀殼身上的定時炸彈。
我:「拆完心智中的負向炸彈了。我想,也還有正向炸彈。....那就是我對他人支持的複雜感受。」
邪:「有恩必報的心態也是一種毒,以及壓力。
妳只要存在,就是報恩了。
妳想想之前,自己也曾做過扶住別人的動作,對方卻好不起來,甚至看來更糟糕的經歷
妳肯定是覺得,無論自己在其中付出多少關心,對方越來越好,就是最大欣慰了。
妳會期待對方為社會、為自己做什麼,叫做報恩嗎?」
我搖頭。
邪:「那就對了。」
邪:「上天自然會用不同的方式,為對方帶來回禮。
妳不需要在這個議題增加任何扭曲的壓力。」
我在思考。身上還有什麼毒素未解。
我:「快樂吧。我缺乏主動積極的快樂。」
風:「那..好像就是我該支援的事情了。」
突然發現到。
以我的年紀與父親對比。
正巧,此刻的我與DID成員(38歲),會是我七歲的時候的父母年紀。
這年紀,也就是一切創傷經驗開始的年代。
我確實是從這個年紀前後,開始累積故事。
風:「那就從現在開始,重新寫新版的故事。
撫慰妳的歷史,撫慰同類的歷史,也撫慰了妳原生家庭成員的遺憾。
如何呢?」
邪:「殘破不堪的心靈,妳也帶領它支持到今天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換我們帶領吧。妳就只需要享有我們的照顧。」
我閉上眼睛。
邪傳了一個畫面給我。
把幼年的軀殼放在肩上,帶著去看海。
他站在海邊。
不是那種:‘你自己堅強吧‘的態度。
風站在他身側。
表情不可一世的小阿墨也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