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略久遠
《花蟲》
小的時候,他很討厭上學,但最討厭的是假日,尤其是長得要命的暑假。
他不是討厭學校,而是討厭上學這個行為,說起來,他討厭做任何事。
當他有難得的空閒時,他喜歡蹲在牆角,直到整條腿麻掉,也不會起來──但他通常沒有機會可以蹲到腳麻掉。
蹲在牆角做什麼呢?
什麼也不做。
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攀過泛黃壁紙、行過發黑磁磚地板的螞蟻,交頭接耳、運送腐物。
他總是把動態的螞蟻看成靜態的,為什麼呢?
因為他的神志已經不在該在的地方了。
那些靜止的螞蟻們,一點一點地連成一條斷裂的繩索,就像虛線一樣,那麼脆弱不穩、不堪一擊。
看著那些偶爾變換位置的虛線,他總在想著一件事,一件不知何時能做成的事。
「小花兒,快把酒拿過來!」
粗獷的聲音幾乎快把陋房震垮,螞蟻們並沒有受到驚嚇,已經神遊的空殼也不會受到驚擾。
小花兒,是他小時候的「花名」,是他屈辱的暱稱。
他很討厭花,但最討厭的還是蟲子。
他討厭身為花的自己,但最討厭的還是身為蟲子的那個男人,把他當成花朵汐惕汲取蜜汁的、那噁心又該死的蟲子。
啊,明明有血緣關係的生父是蟲子,為什麼他卻是一朵花呢?
或許這就是他的報應,奉獻出自己的甘蜜贖罪,贖他和父親身為不同物種的罪。
「是,父親大人。」
當他的心神在不知不覺中恢復、身子緩緩上升但視線依依不捨盯著地板又開始流動起來的螞蟻們,破舊的白襯衫無法遮掩他體膚的點點青紅,更無法遮蓋他裸露雙腿,在兩腿交會之處,只有一塊發黃的白色布料勉強包住了突起的部位。
雙腿打直,肩垮背駝,他的目光,不得已從小小的行走黑點上移開。
回過神時,好似氧氣才又流入了肺臟中,血液運送著濃厚菸味製成的氧氣奔至全身。
不論體內體外,他都覺得很髒很臭,但他已經不會感到任何不適了,不論心內心外。
回過身時,霸佔瞳孔的是杯盤狼藉、雜亂無章的背景,他不過眨了一下眼,雙目早已習慣了黑暗,也習慣了通道後亮光的刺眼。
就在無門的通道旁,是靜靜佇立在那冰箱,那是一個沒有任何聲音的大型家用電器,因為根本沒有插上電源。
他打開了和自己同高的下層冷藏櫃,裡頭和這個空間一樣昏暗至極,但他就算閉著眼睛也能順利抓取放滿整櫃的玻璃瓶。
他小小的手一次只能拿一瓶,但他拿了兩瓶,一瓶夾在腋下。
冰箱門靜悄悄地闔上了,通道後有吵雜聲,他討厭光亮處,討厭吵雜的光亮處,也討厭這較常溫冰涼的玻璃瓶。
但他並不討厭低於體溫的涼爽玻璃瓶碰觸到肌膚上的紅腫或傷痕時的感覺。
他喜歡玻璃瓶的表面接觸到他的表皮,但討厭玻璃瓶的內容物進入到他的體內,當然,也討厭玻璃瓶進入到他的體內。
他討厭任何東西進入到他的身體裡,任何東西。
*
二十年前的傷口還是時不時會隱隱作痛,尤其是那些明明連疤痕都消失的傷口。
今天一如既往地在外頭閒晃時,他總是會經過公園,白襯衫黑長褲,很舒適。小小孩們會在沙地中玩耍,小女孩們喜歡在泥地上玩跳格子,小男孩們喜歡在土地上鬥彈珠。
他喜歡進到公園,聽著孩子們嬉鬧的笑聲,那會讓他的心情異常平靜;他喜歡聽小男孩又得到如何漂亮的彈珠,那些美麗的珠子就像孩子們純真的眼神,那會使他的情緒特別安穩。
黃昏時,一直到黃昏時,他安靜地坐在公園長椅上,直到孩子們被各式各樣的家長帶離,直到剩下最後一個孩子陪他留在公園裡。
「大叔叔,你不回家嗎?」
放空之餘,一個玲瓏童稚的聲音清楚傳進耳裡,在夕陽的暈染下,那張白嫩的小臉顯得更加可人。
是那個說昨天新得到漂亮彈珠的男孩。和二十年前的他差不多高,但看起來精神多了,也健康多了,他很喜歡這樣的孩子。
「我是大哥哥喔。」
微揚的笑容,比落日還要柔美,他雙眼迷離地望向男孩,拍動著細長的睫毛。
男孩明顯愣了愣,一張小臉從驚訝到不解,從不解到平緩。
「是嗎?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圓潤有神的雙眸眨了眨,清澈的瞳孔似乎能倒映夕陽的柔波。
男孩看起來並不相信他的說法。
「還沒三十呢,喊我哥哥是禮貌喔,而且你看我的外表哪裡像大叔了?至於名字……你可以叫我小花哥哥。」
他柔語輕笑,眼目間似有媚意,嬌容欲滴。
「啊?小花?哥哥?你長得娘氣就算了,連名字也娘氣啊!」
男孩皺起眉頭,將眼前的男人批評得不留餘地。
「你一個小鬼頭,講話倒是人小鬼大的,我這不叫娘氣,這叫秀氣。大家都走光了,你的父母呢?」
小花兒又是一個媚笑,一直到語尾,瞇成彎月的雙眸才從睫毛的遮掩中釋放了不少。
而男孩細長的劍眉擰得更加緊了,恰好圓潤的雙頰鼓住了氣,噘起的小嘴先是哼了一聲。
「娘氣就是娘氣!我才不需要別人來接,我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
深重的語氣填補了心中峽谷般的虛坑,不過男孩說的其實也沒有錯誤。
「是嗎?那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有好吃好喝好玩的,算是獎勵你跟我頂嘴吧。」
小花兒的雙眼又幾乎瞇成一條弦月,勾起的唇角中微微露出的緻白門齒,像是在等著迎接貴客的到來。
「你有病吧……什麼獎勵我跟你頂嘴。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就去陪陪你吧!」
男孩先是咕噥了一下,又哼了哼聲,翹起鼻子昂首睨視自稱小花哥哥的男人。
「太好了,那我們走吧!」
小花兒雙掌一合,抵在下顎,清秀的面容微微側偏,皓齒露了更多出來,明眸媚眼顯盡了愉悅。
當小花兒站起來後,男孩才發現他並不高,身上的白襯衫很乾淨,倒有些寬鬆,髮尾落在後頸處,頸子側邊的線條叫人莫名想咬上一口。
他就住在公園附近巷子中的獨棟雙層透天。
*
從一樓鐵捲門旁的白鐵大門進去,停了一台白色的轎車,晶亮得能夠當鏡子照,男孩的眼睛也為之一亮,不禁發出了讚嘆,一邊在心裡驚詫著這個娘氣的小花哥哥竟然是個有錢人。
走到尾端的樓梯前,小花兒讓男孩換了拖鞋,男孩見到樓梯,又是一陣譁然。白色烤漆的扶手,梯面看起來像礦石,白得發亮,細緻光滑。
小花兒推著男孩上樓,是客廳也是臥室,除了小廚房和浴室有隔開外,客廳和寢室是相通的,床就在沙發後面的牆邊,整體色調為白,偶有礦石的鵝黃色澤或搭配木頭的烤漆家具。
男孩坐在沙發上,目瞪口呆地環視著眼見之處,小花兒到廚房取了果汁來,倒了一杯過去,男孩見冰涼的飲料來了,連忙奪過一飲而盡。
「哇!好喝!」
男孩發出讚賞,空杯又被斟滿,又變為空杯。
「彈珠可以借我看看嗎?」
小花兒輕輕問道,他坐在男孩旁邊,將空杯和果汁都置於茶几上,側著身子攏起雙腿,人畜無害。
男孩僅僅質疑了一秒,平常是不會隨便把寶貴的彈珠拿出來給別人看的,不過這小花哥哥這麼有錢,肯定不會對幾顆彈珠起貪念的。
一袋色彩繽紛的彈珠從口袋被拿出,遞到了小花兒的手上,他拉開袋口,信手揀了一顆端詳,還誇著漂亮。
男孩得意洋洋,小花兒細細賞閱每顆彈珠,也不過幾些時間,男孩突然有些困倦,卻又自覺與疲憊不同,有些昏沉、腦子有些混亂。
「小花哥哥……」
視線開始模糊起來,男孩第一次喊了這稱呼,那張成熟又嫵媚的白面此時看來,叫人莫名想蹭上一蹭。
那雙柔媚的眼神看了過來,男孩心中一顫,頓時感到有些羞澀,急忙撇過頭後,一句「怎麼了」柔聲入耳,男孩心中有些焦躁。
之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身上衣物早消失無蹤,男孩一驚,腦子卻是萬般混沌,他趴在柔軟的床舖上,雙手在頭頂,手腕相連,先是纏了幾圈繃帶,最外圍是一圈緊實的粗麻繩,繩子的延伸到了床頭床架突起的雕紋造型上,牢牢的。
下身同有涼意,一點布料都感覺不到,雙眼迷濛向下一看,只有自己裸露的肌膚,左腳踝和手腕一樣,被繃帶和麻繩束縛固定了。而右腿酥軟無力,有一股冰涼的滑動。
轉了個方向看去,原來右腿上是一隻纖纖玉手,修長的手指以指腹輕輕在腿上肌膚盈巧滑動,隨著那條纖弱的手臂看去,是被折起的白襯衫袖口,潔白的領子、線條明顯的鎖骨;鎖骨之上是一張盈盈笑意的俊秀臉龐,鎖骨之下是沒有一處衣釦相連而敞開的胸膛。
是平的,當然是平的,兩處不如平坦的微丘周圍有些疤痕,在白皙的膚面上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惹眼。
男孩熱紅了臉,再往下看不過瞥到同樣有著不少疤痕的白嫩大腿以及腰下的黑色布料,就急忙收回了視線,不敢再看。
男孩聽見了柔柔笑聲傳來,心中的燥熱頓時又添一層,不過幾秒,突然一股過於冰涼的感覺滑進了後腰下貼合的臀瓣之間。
一聲無力的驚叫,連盈盈笑聲都未能蓋過,纖細的手指鑽入崖壁,撐開了緊貼的皮肉,又一下子被埋沒進去,徑直到達崖底,但這怎會是終點,峽谷深處還有一個漩渦,漩渦之下的世界才是另一層境界。
冰涼又些許黏滑的液體被縮放的穴口飲下,男孩發出低吟,心跳特別明顯,雙唇流出的吐息漸漸加重。
指腹像是惡意一樣搔刮著皺褶處,像在石頭堆中翻擾。
不過一會兒,幾乎被體溫加熱的冰涼消失,摳弄的元兇也還原了臀瓣的貼合,但男孩還來不及緩過氣,右腿被向外拉開後被另一人的肌膚固定住,左臀瓣則被微涼的手掌撐開,後頭的空蕩叫人心慌不安。
突然,一個更加冰涼的觸感讓男孩驚了一驚,沾上了穴口的濕黏,不停上下滑動著,就是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像是要讓冰涼的原型全裹上外膜。
兩隻手指捏著一個小小的物品,男孩很快便得出了結論,在那物開始向皺褶中心推擠時,他也驚叫了出來。
「……你、你幹什麼!那是彈珠吧!」
脫力的驚聲顯得嬌媚,沒有另一個聲音給予回應,倒是小口的推擠更加劇烈了。
「啊!等、等等……」
男孩帶出了哭腔,一個圓滑的物體突破障礙,成功進入了漩渦之中,充滿異物的不適感和滑膩,男孩嬌聲四起,後庭不自覺地縮緊,反倒讓小巧的異物滑至深處。
都還未習慣那感覺,怎料又是一次相同的步驟,不過下一顆彈珠不用掙扎多久就滑了進去。
男孩繃緊身子,無法克制神經酥麻帶來的奇怪感覺,只能不斷嗚嗚低號,到第三顆玻璃珠子進到體內,進犯的攻勢停止了。
男孩幾近癱軟地趴在床上,明明沒有動,穴道中的珠子卻會不停滑動,叫人很是受不了,各方面都是。
突然一隻細緻的手掌越過腰際,鑽進了皮肉與床舖之間,又鑽進了雙腿頂端之間,一把握住了早就挺立且流淌著黏滑液體的小巧棒狀物。
一片肌膚感貼上了臀瓣和後腰,柔媚的聲音就在咫尺,即是耳邊。
「舒服嗎?看你的反應應該很舒服吧,玻璃是很棒的東西對吧。呵呵,你知道嗎,我像你差不多大的時候,放進我那裡的可不是玻璃珠子,而是雖然是空的但還是有所殘留的玻璃瓶口喔。」
「冰冰涼涼的很棒對吧?比起這個像炭火一樣的肉棒好多了吧?」
說到這,握著發熱棒狀物的掌心揉弄了手中物一番,淫靡稚嫩的嬌吟也隨之流出。
「酒喝完之後,瓶子就往我身體裡塞,如果我沒喝完的,就是用後面的小口代替嘴巴,不管從哪個口,那些東西都是要進到我體內的。不過你別擔心,我很溫柔的,雖然我想變成蟲子,但我還是一朵花,我不會像那個蟲子一樣的男人粗魯的。」
話一說完,雙唇也未闔上,而是咬住了旁邊發紅的小小耳垂,舌頭輕舔,滑過耳骨,探進耳道。
男孩渾身酥麻,低吟陣陣,說起來壓根就沒把那些話給聽懂,什麼蟲子什麼花,什麼溫柔什麼粗魯。
雖然眼下那些都不重要。
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
*
當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往排成一條虛線的螞蟻們身上倒下酒精,並且點燃火焰,祝融一下就吞噬了整個木造陋房,蟲子被燒死了,花兒卻只被燒去了一片花瓣。
他得到了鉅額的賠償,在原處重新蓋了一棟房子,但這個房子不再出現螞蟻了,甚至沒有任何蟲子出沒。
他已經沒有需要燒毀的蟲子了,已經沒有需要抵抗的骯髒敵人了。
有一天他發現,花兒被燒去的那一片花瓣,長出了一隻節肢動物的腳,他發現花兒和蟲子融為一體了,但花兒終究是花兒。
他終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