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計程車司機《一》

大園空難，聽上去是身為台灣人在歷史上共同的災難記憶，實際情況卻是一個感覺跟你我都很遙遠的事件。

人類時間剛進入12月份，下著毛毛雨的台北，沒有雨傘，已經過了凌晨一點，信義路的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去往車程只有八分鐘的地方。此時還不知道這趟會是此生搭過最沈重的小黃。

司機大哥聽著佛教相關的音樂，不是那種唸著死板佛經的版本，聽起來還算順耳。問大哥平常念佛嗎？他說他每天早上都會花兩個小時到松山慈祐宮念經迴向給自己的母親與妻子。他沒有子女。因為工作時間的關係，搭過那麼多深夜計程車，很多時候其實只要乘客先開口講話，司機都會很願意繼續聊下去，因此，他順著說起了他的妻子27歲時死於大園空難，當時大哥37歲。

「大哥也是個走過來的人。」

他平靜地補充：「我老婆的父母才是最傷心難過的一方。」

車裡安靜了三五秒。「因為他們一次失去了三位女兒，都是空服員，剛好休假出去玩。」

在後座，沒對如此沈重的話題多說什麼安慰的話，靜靜地等他繼續說，大哥也明白開啟了這話題對於他人的反應會是怎麼樣子的，他經歷過的，也無需多聽一次任何人的任何言論。

「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三個劫數，什麼時候來臨不知道，如果能撐過三次，那就會活到一百歲。」他說話有點台語鄉音，不算人們說的那種台灣國語，就是有種台語的「氣口」（khuì-kháu）。

他說自己遇過兩次了，目前平安度過。

凌晨一點多了，大哥還在跑車，早上還要去唸經吧？想著會不會是他晚上睡不好，怕獨處，所以出來接觸人群？多揣測也沒用吧，終究只是一面之緣。

聽他說完，默默希望世界上每個還活著的人，都能更用力但卻平安地生活就好了吧。

也沒有想到能親身聽到這麼一手的故事。

台北，好悲傷，但甚是喜歡。

2023年12月1日

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