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所有問題的解答
「不去壓抑孩子的伶牙俐齒。」 - 這是他長成獨立人格與思辨表達能力,很重要的時期。
「不以『乖』來稱讚孩子,尤其是女孩。」 - 你好乖、你真乖,害慘了多少代的女孩。
李佳燕醫師演講後數天,開啟了一個往內看的空間,我深深沈入。
為什麼是這兩句話勾起了我的童年回憶?當我還是一個孩子時,在家裡和學校有無數次因為伶牙俐齒這個特質而受罰。親戚間的聚會、校園內師生的關係網,也曾經被以「不乖」,遭遇否定、羞辱與拒絕。
童年回溯像搭時光機旅行,乘著記憶遁入一本老相簿,在一幀一幀的照片中遊走穿梭。
成長之路的崎嶇與落石有其用意,磨礪著一個孩童與生俱來的反抗與韌性。幸運的是,神為我鋪設了大部分時光都在個人世界獨處的成長歲月。磨礪並沒有完全變成磨損,打磨拋光的日子後面,總會有些東西倖存下來,那成為我珍貴的內核。
磨成柔軟、平整、滑順,行走坐臥還算符合規格的包裝。層層包裹下,那些令大人感到不舒服的小聰明、反骨和不順服,倒成為獨一無二的資源,我的個性、技能、價值觀與人格魅力皆依此發展而來,不至被體制吞噬。
打磨的過程,收穫了光亮結晶,也就有那些破損、遺失、無法拼湊成形的碎石。我知道有人因此失去了他的核、他的翅膀,某部分的我們,至今仍迷失在孩提時代某段殘缺的迷宮。
用力刻鑿過的,並不會消失。那些留下的刻痕,像一道道結痂的疤,幻化成河。橫穿你整個人生,切出某一個生命主題,你隔著河遙望對岸的自己。
近期看見了自己藏得極深,卻覆蓋全境的不配得、無價值感,循線摸索最終都會遇見,一個孩子與他的父母。一個學生與他的老師,一個曾經在他生命中,與他對話、相處過的大人。無論這個成年人是誰,無論他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
與孩子和他們的家人一起工作,常常使我思考成年人該如何對待孩子?若回到孩童時期,身邊的成人是怎麼與我們相處的?若當時能夠清楚表達,我們想說什麼?
即使年歲漸長、身體成熟,幼兒、兒童、少年少女時期的我們仍不曾遠離,依舊住在我們的身體裡。我們告訴內在小孩要躲好、不能被發現,殊不知他時時刻刻都能跳脫你在心中設下的圍籬,當他蹦得極高、向你跑來,身後伴隨的往往是你那年輕的父母。
在工作現場,時常有機會注視孩子和大人之間的對話,大人的角色可能是家長或教育工作者,當下有可能正在處理生活常規、課業或關係,那樣的對話過程通常流動著情緒與情感。
我在說話的大人身上看見他們的父母、老師殘影,以及被留在某個事件、某段時間、某個年紀的孩童。孩子是面鏡子,映照出我們之內的父母與老師。
我們怎麼對孩子說話,幾乎可以看見我們的父母師長如何對我們說話;我們受什麼教育,如何長大成人,我們的社會和文化如何馴服一個孩子,將他導入系統。
大人們對孩子說話時,不總是看見他眼前的孩子,他眼底的映像其實很多時候是自己。孩子的問題不是孩子的,是我們自己的。
李佳燕醫師說:「不要以為小孩很好懂,我從來不覺得孩子好懂,孩子變幻莫測、超越你能想像的。我今年60+歲,看了那麼多年的診,到今天我看一個孩子要兩三個小時。」
李醫師提到時常有父母及老師困擾,為什麼與孩子對話,不僅無法處理眼前的問題,孩子的情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權力,大人是以上對下的姿態在回應孩子。」
「如果今天是跟你的同事處理一個工作上的問題,你會用同樣的態度和情緒去對一個成年人嗎?」
在緊湊壓縮的生活步調,和每日營生壓力下,很容易忘記與我們對話的孩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人格、情感和思想。他靈魂所蘊含的智慧不亞於我們,他們的天賦潛能甚至遠遠超出我們的成就與期待。
李醫師面對孩子的謙卑姿態,稍稍刺痛我,使我進入反思與內省。
一個孩子成年的路上會遇見無數大人,我們終究只是一個接引他們來到地球的存在,該做的只有支持他們無懼、無礙地,將那璀璨無垠的光綻放於地球。
在說話之前,更重要的是聽孩子說話。聽,是聽進去,聽進心坎裡。聽了就要做,要行動,要改變自己。
大人與孩子對話,憤怒的情緒會跑出來,是因為我們受到了挑戰,我們的階級與權威受到了挑戰。
我想到了恐懼權威,卻又渴望掌控一切的自己。
大人氣自己受威權所苦,卻害怕失去權力,渴望藉由控制欲來弭平一切。那樣的懼怕及痛苦,生成了對孩子的怒意,以及雙方關係間的撕裂拉扯。
我們生氣的對象,其實是自己。在父母、師長、主管、丈夫或妻子、政府、經濟和社會地位面前,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怒氣高漲的大人身體,躲著受傷的孩子,在無盡漆黑的不眠夜裡,孤單地發抖哭泣。
前面寫了那麼長,那該怎麼與孩子溝通呢?該怎麼說、怎麼做才是對的、好的、有益的?
演講聽到這裡,我笑了,帶著淚。這是一個幸福的答案,我心所屬。提醒了我憶起自己的本質、我的源頭來處,我的信仰。
「愛的意思是,在表達和溝通的過程要帶著愛,對話中要讓孩子感受到愛。」
在愛面前,無論你是成人或小孩,都會變得柔軟甜蜜,一起創造出聆聽彼此和理解彼此的空間;在愛面前,孩子和大人沒有什麼不同,我們都會願意為了所愛之人去行動、去改變。
在真實的愛面前,人們會放下固執,希望對方和自己同樣快樂,這是我們愛人的方式,也是我們希望對方感受到的愛的形式,孩子也是這樣的。
生命初臨地球,即知曉愛人與接受愛的幸福。那是本能,不曾消亡,卻等待被喚醒。
李醫師說到後來,稍微談到她堅持理念在台灣社會工作那麼久,看到孩童用藥比起以往更加輕易普及的情形,以及多少年前講的議題,現在還持續在講。這一切好像沒有什麼變化,難免憂心台灣孩子的前路。
在用藥之前,還有很多是我們能做的。不只是父母、老師、醫生、心理師、社工能做,更是這個社會集體能做的。正因為我們是大人,我們能選擇回到孩子本身,回到家庭本身。
我們能選擇屈膝蹲下至孩子的高度,甚至低於他,純粹地觀察、聆聽、感受、思考;選擇作為一個孩子,單純存在。
孩子不是我,也不是你,孩子是孩子自己。那些對個人來說,重要的人事物、感情或價值,我們又花了多少時間、意志和力量展現那份重視呢?
正因為我們是大人,能選擇覺知、選擇有意識地跳脫以往的慣性;選擇回到自己內心最纖細脆弱的地方。面對那些養成我們的,直挺挺地肯定:今天的我,選擇走另一條路。
或許,療癒孩子之前,需要先療癒我們的父母。父母指的是,療癒成為母親、父親身分的自己;療癒被鎖在心中,我們那童年時期年輕的父母。無論生養於否,無論成長的過程中父母是否缺席,你可以選擇成為自己的母親和父親,為我們體內的小孩打開修復之門。
選擇面對自己的傷痛,與之相處。接納自己是受傷的,為自己療傷,不再將歷史傷痕延續下去。療癒我們的孩子,從療癒內在的父母與內在小孩開始。
厚重的雲層總會散去,等在那背後的,是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