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人間圖書館_序

序 人間圖書館

｢您好！這裡是人間圖書館，敝姓張，很高興為您服務。」一臉百般聊賴地我聲調卻故作高揚地朗誦出這段制式問候。花了十五分鐘，總算委婉地拒絕了那通社區民眾詢問可不可以在我們圖書館辦理麻將比賽的電話，一掛掉我馬上翻了一個大白眼。

｢又是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我們這裡是學校附設的圖書館耶，對社區開放已經很辛苦了，怎麼可能給你們舉辦這種吵吵鬧鬧又沒水準的活動啊？！」

我小小聲的碎嘴抱怨完後，繼續走到書架中整理書，現在是一大早七點四十分，離規定的開館時間八點還有二十分鐘，明明可以不接那種奇怪的電話的，但為這裡是學校附設的圖書館，這種時間響起的電話很可能是家長或是主任校長等長官打來的，即使是學校老師打來問第幾節課能不能借用圖書館上課的電話，只要沒接到都會被說話，只好一律接起來。

這裡呢，是｢人間圖書館」，是一處很特別的圖書館，既不是國立或市立的公共服務型圖書館，也不是私人公司或組織團體內設的圖書館，而是仁堅完全中學附設的圖書館，所謂完全中學就是包含國中部和高中部的學校，因為這個學校的學生數很多，有專屬的圖書館是很必需的配置。此外，由於政府推廣閱讀教育的關係，這個學校的圖書館也對社區民眾開放，只要是學區屬於這所學校範圍內的民眾都可以來辦理借書證，而不是學區範圍內的民眾，要走進來閱讀書報雜誌也是無法拒絕，開放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假日則是隔週開放一次週六整天。總而言之，是一所說單純也不單純，說複雜卻也沒那麼複雜的圖書館。對了，叫做｢人間圖書館」是我取的簡稱，真正的名字應該是｢仁堅完全中學附設圖書館」才是。本來呢，這所圖書館是很單純只給校內師生使用的，但是因為來了個喜歡打廣告拼業績的校長，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重新裝潢了圖書館之後，立馬配合政府推廣的｢閱讀素養入社區」政策而將人間圖書館開放給一般民眾也可以使用，還熱熱鬧鬧的辦了個重新開幕大典，請到號稱「政界劉德華」的資深帥哥市長來剪綵，風風光光地博到了當天地方版頭條的半開版面，那張框住市長與校長的照片過了三年了至今仍高掛在圖書館一進門就看得到的時光走廊上，兩位皺紋加起來超過兩百條的男子笑得合不攏嘴，身後一干人等則是一臉希望剪綵趕快結束的陪笑嘴臉。

整理書告一段落的我，拿著雞毛撢子走到門口清理時光走廊上的照片，掃到那張剪綵照片時我定睛仔細看了一下裡面的人物，尋找當時的圖書館員的身影。照片裡面沒有我，因為那時我還沒來。當時的那位圖書館員過沒多久就做不下去了，週一到週五整天班不說，週六還要跟其他處室的同仁輪班，而且週一到週五的中午都無法休息，假日或晚上有時還要配合辦理活動，這對一板一眼的公務員來說，的確滿難接受的。為什麼中午會無法休息呢？因為在學校附設的圖書館，雖然可以明訂下課時間學生才能來借還書，但對老師而言無時無刻都不能拒絕他們進來，不管是八點開館前好不容易花了二十分鐘打掃環境完剛咬下一口早餐的吐司，或是中午吃飯時間你剛打開便當的那一刻，只要有老師進來你就要提供服務，更別說三年前開始開放給民眾使用後更是雪上加霜，不但完全無法放鬆吃飯午休，更沒辦法請假，一年到頭只有寒暑假學校沒有輔導課的那短短兩週內可以請假，其他時間要請假得要厚著臉皮拜託其他同事來坐上一天根本就是難以開口的事。除了時間被綁死，在圖書館工作也沒有想像中的優雅，雖然有著好幾台冷氣，但通常只能開一台以免學校用電量負載過高，夏天室溫平均29度是常態，坐著不動還好，但只要起來整理書就總是滿身汗，近幾年政府推動閱讀教育的德政下，每年進貨也有好幾千本，編書、搬書、整理書，還要將書籍推廣到各班教室，加上要維護整個圖書館約六間教室大之空間的整潔，整天下來運動量也很驚人。也難怪從當時三年前開放給社區使用時開始，到我來之前已經換了三個人，最長的那一個只撐了一年半，另外兩個加起來不到一年。我呢，是將近一年前來的，其實也要感謝前面三位撐不下去，因為學校實在找不到願意接任的公務員，這個職缺才變成不必具有公務員資格也可以來做的工作，所以我才有了這個機會。

為什麼我能夠在這環境安然的待下來呢？不是我特別愛看書，更不是我特別愛搬書，其實，是因為我有一種特異功能。

嗯，說特異功能可能你會聯想到能把書隔空丟進十公尺遠的書架，或是吹個口哨就有老鼠小鳥進來幫忙把灰塵打掃乾淨(我可不是白雪公主之類的角色)，還是像彈力女超人能夠手伸得很長延伸到第19排的書架拿出一本書？以上超能力我都沒有，我擁有的特異功能是一種奇怪的視覺。怎麼說呢？在我眼中，人類啊！會。變。形！

天啊！這是鬼故事嗎？等等啊等等，別急著闔上書啊，聽我說完嘛。會變形的意思不是變成鬼，而是在我的眼中，人類會依照他當時內心的狀態呈現出動物的型態，但並不是說那個人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動物的樣子啦，而是我會突然間看到像使用雙鏡頭來創造景深效果而拍出主體清晰背景模糊的照片那樣，某個人就在我眼前瞬間顯現出動物的型態，但往往持續幾分鐘後就會變回人類的樣貌。例如，有一次一個國二的學生，他在低頭撿起掉下來的書而瞬間抬頭那一剎那，我看到他是一隻老鼠，一隻嘴巴動不停的老鼠，爾後我輾轉得知他只要功課壓力一大就會不停地靠吃來發洩。又有一次，圖書館突然走入一隻長頸鹿，對，就是那種脖子長長的動物，我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後再睜開，才看清楚原來是一位穿著華麗的家長，她是一位轉學生的家長，可能想說來評估這個學校是否適合她的寶貝兒子轉入，因此來檢查這個學校的圖書館是否符合她的要求，只見她穿著高跟鞋在館內走來走去，喀答喀答的腳步聲讓我的神經也跟著一跳一跳，走了一圈後長頸鹿媽媽完全沒看我一眼就又自顧自的走出去了，急促的腳步後彷彿升起了一股煙塵並飄著｢圖書館阿姨只不過是空氣」的字句。

有著這種奇怪的能力，對我的工作其實沒有實質的幫助，既不能幫我打掃環境也不能幫我搬起那一箱又一箱的書，但這種觀察能力，讓我對於來訪圖書館的讀者能透過一道特殊的濾鏡觀察他們，不僅是種樂趣，有時候也能讓我猜測到他們的需求，進而提供更好的服務，或者，有時候雞婆一點，還能稍微關心幾句。這個特異功能，讓我枯燥的工作能夠有著不為人知的樂趣，靠著觀察眾生百態，讓這卑微繁瑣沒成就感的工作變得有趣，上班就像是在看一場場的人生影展，有書又有電影可看，這工作還真不賴。至於我為什麼有這種能力？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現在就先別提了，下次再告訴你們。

就是因為我的這個特異功能，我喜歡把｢仁堅完全中學附屬圖書館」稱做｢人間圖書館」，因為這裡讓我看到人生百態，其實更貼切的名稱，應該是｢人間動物園」才是(笑)，但我如果對著電話或是門口大喊｢歡迎光臨人間動物園！敝姓張，很高興為您服務！」我應該很快就沒這份工作了吧！

打掃完大門一進來的時光走廊後，時間也差不多八點了，準備好心情，迎接忙碌而美好的一天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