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與每個異地靈魂共鳴

更新於 2024/08/1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我本想跟她說這不是我的錯,但想到我已經跟老闆說過這話了,就忍住沒說。這沒什麼意義。無論如何,人總是多多少少有錯。──《異鄉人》,29 頁。

逢瓦當讀書會的六月選書,睽違十年,再度讀起了卡繆的《異鄉人》。這次選讀的是大塊文化出版,譯者為嚴慧瑩。


卡繆將本書分為兩部,並以殺人事件前後作為分野。

前半部,可以直觀地看出主角莫梭對無所謂世事,且極怕麻煩的形象──懶得解釋、順應對方,似乎還帶點享樂主義。莫梭慣習於使用這樣的態度,去面對生活中出現的事件與人際應對,包括母親離世、與上司的及鄰居的互動,乃至親密關係對象的提問。

「您還年輕,我覺得您應該會喜歡這樣的生活。」我說是啊,但內心裡卻覺得無所謂。他又問我是否希望改變生活,我回答說人永遠無法改變生活,反正什麼樣的生活都是一樣的,我一點也不討厭我目前的生活。──《異鄉人》,53 頁。
當晚,瑪莉來找我,問我想不想和她結婚。我說我都無所謂,如果她想,我們也可以這麼做。她想知道我愛不愛她,我的回答就跟上次一樣,這問題毫無意義,但毫無疑問我不愛她。──《異鄉人》,53 頁。

或許可稱之為淡然,莫梭的情緒在整本書中,幾乎都處於同一條水平線上,起伏不多,即便在他開了四槍後,精神世界似乎也沒有過多地動搖,而這不禁讓人思考,若用「冷漠」來形容莫梭這個角色的性格,是合適的嗎?


他問我那天覺得難過嗎。他這個問題讓我非常驚訝,如果要我問別人這個問題,我一定覺得很為難。但我回答說我有點喪失自省的習慣,因此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毫無疑問,我愛媽媽,但這不代表什麼。所有健全的人都多多少少希望他們所愛的人死去。──《異鄉人》,77 頁。

後半部,從莫梭與律師的對話中展開了,並有助於我們加深理解莫梭面對情感的一貫處理模式──他習慣將自己跟感受本身隔開一道距離,不論是愛或悲傷,這種作法能換取「輕鬆」的結果。至於是出自何種原因,恐怕不得而知,實際上在外人眼裡也是難以理解,因而或間接或直接的,成為他在法庭上的不利證據。

儘管這是莫梭的運轉機制,他亦不願將之解讀為「克制自然情感」,母親的葬禮上沒有掉眼淚,這一事實並非是他「刻意理性後的選擇」,他不過是順應自己的本心,並沒有那麼多精密的思考或理由。由此再度呼應,莫梭對自己與他人是同樣地誠實──而這種誠實與「社會化」本質大相逕庭。

實際上,莫梭並不冷漠,也並非無法理解他人情緒。他能明確感受到對方因為自己的言行所產生的憤怒、失望、悲傷;同時他也擁有希望對方理解自己、想獲取對方好感的需求──這點與所有人都一樣──只不過這樣的渴望,始終不及他厭棄麻煩所做出的選擇,對莫梭而言,前者並沒有那麼重要,因此無須執著,他衷於自己。


每次說到我,都用「我」這個第一人稱。我非常驚訝,靠向一位憲兵問他事怎麼回事。他叫我閉嘴,過了一會才說:「所有律師都這麼做。」我呢,我覺得這又是把我排除在案件之外,把我貶低至零,某種意義上,是取代了我的地位。──《異鄉人》,117 頁。

正如莫梭自述,他一向只關心眼前即將發生的事,在迎來最終庭審的牢獄期間,大部分都在空白中度過,儘管莫梭似乎能找到某些適應方法,來試圖平衡大部分的空白,但品嘗過自由空氣的人怎麼可能全然的逆來順受呢?與所有人都一樣,即使透過回憶與想像,終究無法取代真實世界中的夜晚。


很顯然,我會比其他人先死,但人人都知道,人生不值得活。──《異鄉人》,127 頁。
我對我的生命和即將到來的死亡很確定。沒錯,這是我僅有的,但至少我掌握了它,如同它掌握了我。過去我是對的,現在還是對的,一直都是對的。我以這種方式活了一生,但也大可以另一種方式活。我做了這個、沒做那個。我沒做某件事,但我做了另外一件事。然後呢?就好像我整個一生都只等待這一分鐘,這個將為我生命做出解釋的拂曉。一切,一切都不重要。──《異鄉人》,127 頁。

末尾,神父的出場引起了莫梭在全篇裡最激烈的反應——憤怒。神父言語間吐露的信仰包裹著希望的糖衣,透過贖罪來贏得上帝的寬恕,進而獲得「新生」。然而這種信仰所帶來的力量,與莫梭的價值觀,本質上是對立且背離的。

莫梭面對生命的態度是落地而實際的。他可以因為麻煩而隔離情感、一切淡然對待;他的決策令其迎來了斬首的判決,並在生命的尾端、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掙扎。

正當他試圖剖析與接受各種可能的命運尾聲,眼前的神父打著幫助的旗幟,實際上更貼近於扭轉、侵入他的價值觀系統,而這從根本上,無非是在否定他眼下的存在,這要莫梭如何輕易地接受呢?

倘若他在此刻背離了自己,那人生的無意義,就更加地失去意義了。卡謬在全書末尾讓莫梭最終直面自己真實的憤怒感受,當所有異質的思考都被抽離,沒有更多的希冀與盼望,莫梭坦然的面對一路走來的選擇結果,這讓他再度回歸了原有的幸福、回到他的本我。


——

隔了十年再度品味,有感莫梭的形象實際上與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產生共鳴,就如同他再三強調的,「我與一般人沒什麼不同」。

猶記得高中首度讀完本書,當時的心情只能用酣暢淋漓來形容,總認為主角幫自己「代言」了,講出了自己的心聲。

在那人際關係尚且單純的青春時期,人際摩擦的一小點情緒,便足以膨脹到整個所處世界,又因傲氣,擅自代入自己就是莫梭,莫梭就是自己的認知中;同時又礙於沒來由的任性,只侷限在個人內心世界裡大言不慚。回頭想來,大概可以算是收斂一些的中二病延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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