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一臣趕回飯店以視訊方式參加日本總公司的緊急會議,開完冗長的會議已是午后。 他倒了杯黑咖啡提神也驅趕數日以來累積的疲勞,啜飲了一口濃厚醇苦的深色液體,燃起一根煙,瞇起痠澀的眼,在淡然煙霧中任憑心緒飄渺。 他坐著,幾乎動也不動,宛若的一具精緻的雕像,心頭一片荒蕪。 沒有工作的時候,他時常呈現這種靜止的姿態,心依舊跳動著,呼吸時便感到隱隱作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喝了一半的咖啡早已冷卻,只抽了一口的煙只剩灰燼,他還是保持不動,直到房裡的電話響了好幾聲,他才從木然中甦醒,踱過去接起電話。 「一臣。」電話彼端,女子一開口便親暱地直呼他的名,足以見得雙方有深厚的交情。 黑田一臣死寂的心瞬間震動。「Juri……」他低啞的聲音如同深海,狂亂的心跳猶如波濤洶湧。 「我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特助說你人在羅馬,還主動告訴我,你的飯店和房號。」裘俐語調輕快的淺笑道。 黑田默不作聲,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我會等你來。」裘俐的口吻轉為嚴肅。「我的婚禮,你會來的,對不對?」 他的神情冷峻,猶如千年寒冰。「嗯,我會去。」對她,他從來不會說不,即便她傷他如此之深,但那也是他賦予她的權利。 裘俐滿意一笑。「一臣,我是真的希望你也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她是披著天使羽翼的惡魔。 黑田閉起眼,心如刀割,喉間梗著硬塊,發不出聲。 「那就晚點見囉。」裘俐叮嚀完畢後逕自掛上電話。 他緩緩放下話筒,忽然撇唇笑,蕭瑟淒涼。 她要他去,他一定會去,即使是龍潭虎穴也會去闖。 但,這是最後一次。 他心意已決。 隨後,他沖了個熱水澡,換上燙得筆挺的手工西服,在襟上別上鑽石胸針,最後穿上喀什米爾羊毛大衣,氣宇非凡、簡單出眾,雖然有幾分倦容,卻不影響他出色的樣貌。 整理就緒,他駕著黑色的名貴跑車,直接獨自前往婚禮派對。 對他而言,恍若地獄的地方。 一旦踏進去,心就等著被飽受凌遲,反正心已死,看看還能如何地痛…… *** 去到婚禮派對,迎面撲來的幸福氣息立刻將他包圍吞噬,看見身著漂亮白紗禮服的新娘裘俐,黑田一臣更是心痛得無以復加,連呼吸都凝滯起來。 他選擇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觀禮,之後的派對他並沒有參與到底,而是朝被簇擁著的美麗新娘舉杯示意。 他知道裘俐看見他了,然而在她排開人潮向他走來之前,他已將杯中物一飲而盡,落荒而逃。 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能承受的極限了,算是為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 逃開婚禮現場,黑田沒有回飯店,也沒有隨即動身回日本,而是找了個地方喝了個酩酊大醉。 意識是渺茫的,心劇痛不止,彷彿只剩孤單的魂魄,在人間飄蕩,因為有所眷戀,於是不甘也不願離去…… 沒多久,小酒館打烊,他迷迷糊糊付了錢,走在飄雪的冷清街道,一時間竟不知何去何從,沉重混沌的腦袋裡只知道剩下的夜,他不想一個人度過。 驀地,一張恬靜柔美的女性臉龐隱約浮現腦海。「伍……月光……」黑田不自覺的含糊吐出今天第一次聽到的名字。 他突然想再見她一面,想聽她輕聲細語的說話聲,看她透著傻氣的笑容。 這座城市,有不少他認識的人,他卻沒來由的想到了那個散發著月光般柔和皎潔氣息的小女人。 「伍月光……」黑田被濃烈酒精侵襲的大腦,有一點點不受控制,所有言行全出自於本能意識,毫不矯飾,也力不從心。 他想見她,現在就想見她…… 黑田招來計程車,告訴司機要到VENUE HOTEL,之後他便癱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試著讓思緒放空。 昏醉中,他喪失時間觀念,不知道經過多久的時間,才在大鬍子司機的頻頻叫喚下睜開眼,遞錢下車。 一下車,零度以下的冷空氣迎面襲來,讓他頓時清醒不少。 黑田暗吸一口氣,站在飯店前駐足片刻,經過僅僅數秒的猶豫,他仍舉步踏進飯店內,走向櫃檯詢問伍月光的房號。 獲得訊息後,他給了一張五十歐元小費當謝禮,服務生眼睛一亮,精神為之一振,更加殷勤的招呼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 服務生領著他來到位於六樓走廊最底部的房間。「就是這裡。需要為先生你按鈴嗎?」 黑田搖頭,手一揚,服務生也就識相的退下。 他撳下鈴,等待著房裡的人前來應門。 沒有動靜。 他的反應不是離開,而是再度用力按下電鈴,響亮的鈴聲聲調急促而凌亂,在夜裡格外擾人。 刺耳的魔音攻勢奏效,屋內傳來些微聲響,接著他聽見手忙腳亂的開鎖聲,顯出對方的緊張與著急。 過一會兒,門扉被微微拉開,一張茫然詫異、睡臉惺忪的女性臉孔探了出來。 黑田垂下醉眸,迎上那雙小鹿般的狐疑眼神。「不記得我了?」他發自胸腔的聲音很低,挾帶著不悅。 「不……」月光的音量細如蚊蚋,如此近距離仰望他的俊顏,令她目眩神迷。 她當然記得他,因為今天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忍不住看著偷拍來的照片,想念著他…… 在她每次都以為不會再見面的時候,他又像魔魅似地赫然出現,讓她無所適從。 「不?」黑田皺眉冷哼。「不明不白的回答。」 他的口氣很不好,但伍月光並不介意。「黑田先生,你怎麼會……」 話未竟,黑田便打斷她的疑問。「妳怕我嗎?」 月光不明所以,但還是據實回答:「不怕,我很感謝你。」能再見到他,她非常欣喜,心臟失控的跳動是騙不了人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她嗅到他身上飄散著濃重的酒味,看起來心事重重,凹陷的眉心,令她忍不住想探究他承載的煩憂。 「讓我進去,我可以讓妳看個夠。」黑田低緩的口吻幾近命令。「不過,妳要知道,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可能會發生的事……」他瞇起眼,盯住她粉白的清純素顏,嘶啞地補上一句。 他深沉難解的目光,以及曖昧的言語,令月光不自覺的垂下頭,耳根泛紅。 「你考慮得太久了。」黑田粗嗄道。 月光咬了咬唇,有了決定── 她關上門的瞬間,黑田的臉色變得鐵青,心口一陣空洞,被巨大的孤寂填滿。 也因為這陣關門聲響,讓他的神志倏地清醒不少,意識到自己被情緒沖昏頭而採取的行為有多荒謬。 他從來不缺乏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卻在這徹底心碎,渴望尋求安慰的夜晚,隨意找上受他恩惠的女人,只不過被狠狠賞了一碗閉門羹。 黑田撇下嘴角,神色亦加黯然。 這世界上最不可信又最殘忍的就是女人…… 自己荒腔走板的行徑、被陌生女子拒絕的可笑,悲哀頓時蔓延得一蹋糊塗,他的俊顏和內心一樣冰凍死寂,遂而踩著因酒醉而變得不太靈光的腳步,帶著殘破不堪的心加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