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7日星期一,疫情中。
這天有個清楚的面貌,因為這不是個尋常日。
那天早上我接到媽媽電話。很含蓄地說「爸爸摔倒了」。
因為在樓上神桌前想釘個釘子掛即將過年來到的新日曆,從墊腳的椅子上摔下來。這些理應「禁止」的動作,不是因為不服老,而是儘管年紀老大,我們還是會相信某些事情是小心一點就可以做到的。於是在小心也有信心的動作中,意外發生。
我媽說,她攙扶我爸下樓,用活絡油推了很久了,還是很痛不舒服。看起來是因為無計可施,所以才打電話給我。但我媽卻說:「沒關係,等一下到四樓借輪椅,我再推他去對街的骨科看診。」
天空下著雨,兩個自以為還很有體力的老人,想著不麻煩子女的辦法。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疫情中,什麼狀況才是麻煩119的「正確時機」?
我想到醫生可能可以外診,於是天真誠懇打電話去對面骨科診所。小姐說:「要親自來掛號喔!」可是人沒辦法走來啊!「喔!我們沒有醫生出去的服務喔!」很有禮貌但沒有幫助,我再打電話到附近的社區醫院,他們有服務專車,但是沒有接送診服務,也不提供緊急外診。難道所有的傷病都要自己去醫院嗎?這是臨到家門我才想到的問題。
後來,我上網查了民間救護車,就是自費119,因為我媽含蓄的個性教出我含蓄不該佔用公共資源的作法,在我媽說「沒關係」時,我無法判斷事情的嚴重性。板橋附近的民間救護車接了電話,他們可以提供服務,但服務的即時性卻因為疫情大幅降低。電話那端的先生跟我說:「我們一趟送6000,接回另外算。不過小姐,妳真的應該打給119,長輩摔倒無法行走就醫,已經符合119服務的緊急狀態。妳趕快打,把叫車的錢省下來。」
於是,我撥了電話,連到桃園119:「抱歉!我真的不想佔用公共資源,但請問是否可以請你們幫忙?」於是桃園119立即幫我轉到台北119,我報知地址,他們立即出發。後來聽我媽說,因為公寓電梯無法送擔架,119揹我爸下樓,坐上救護車到醫院急診。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119的工作人員,他們是醫護人員嗎?他們是救火隊嗎?他們是急難救助嗎?119好像是一個整體,在我們緊張無助時,他們出現,沒有清楚的臉龐、沒有清楚定義的工作內容,卻幫我們把事情好好安排了一遭。
疫情中,急診室每次只能有一位家屬陪病。於是,媽媽得先出來給我陪病卡,拿了陪病卡我才可以去看老爸一下,因為爸的下一句話就是「媽媽勒」。
疫情中,所有事情都要依照SOP安全規範。於是,在急診室外面,值班醫護人員擔任警衛管控進出。因為安全因素,篩檢站就站在寒風裡,篩檢的醫護人員與等待篩檢的家屬與等待篩檢結果的家屬一干人等,都坐在寒風中的塑膠椅子上。因為是穿堂,風更大了。在交替進入急診室的等待中,我跟我媽都站在寒風裡。甚至我老爸躺在急診病床上,在決定住院開刀得篩檢時,也要勞師動眾推出急診室到寒風中採檢。衣衫不整,焦慮疲憊與飢餓,如果同時沒有「幾位」家屬在一起幫忙,真的是很困難的處境。
一切都不確定。排病床處對於今晚有沒有病房所給的回覆是:這得等篩檢結果才知道。篩檢處對於篩檢結果給的答案是:要等足八小時。八小時之後,如果篩檢陰性,有沒有病房呢?病房處說:還沒有篩檢結果,所以不知道。於是我終於生氣了。那請告訴我,如果篩檢陰性今晚仍沒有病房,我現在就離開。於是,我們得到一個三人病房中間的病床。而我老爸91歲,平日身體健康天天上健身房,排到隔天下午開刀,已經超過36小時未進食。
那時候我只懂得感激,感激爸爸平日健身,骨本不錯身體也柔軟,大腿骨折可以採鋼釘穩固。醫生說「應該還好」。帶著應該還好的信心,我老爸進手術室,期間小舅與表弟偉育在午休時間來看我們,這是在疫情間最大的寬慰。
我們在開刀房外的等待室聊天,不說老爸的病情,而是說他小時候與他孩子小時候的事情。好像一切就像平常日的見面聊天,沒有意外沒有擔憂,沒有老爸在手術室裡開刀。
手術進行順利,醫生讓我走進病房的護理站,這在疫情間可是禁區,用電腦顯示鋼釘位置讓我了解並說可以放心。「其實住院一天就可以出院,因為年紀大觀察一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跟醫生換了Line,很高興手術順利,醫生也很和氣幫忙。隔天早上卻看到媽媽傳來訊息:
「老爸一整晚沒睡覺,喊著要回家。力氣大到幾位護士都壓不住,得把手腳綁束在病床上」。
這是12/29的白日。這天,原先我們想是要出院了。但「譫妄」這兩個字,第一次進入我們的認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