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著孟瑤函又是一笑,自信又優雅。
「妳若還想鬧,妳就去。但恐怕最後受傷更重的,還是妳。眾人的判決已經出現,妳若懂得做人,現在就識相打住。妳拿交換學生的資格,我拿本屆文藝比賽的首獎!我畢竟是學姊,在校刊社很有勢力。我們和解,我饒妳一條生路,其他社員不會為難妳。不然真的鬧起來,我拿不到小說首獎,妳也甭想當交換學生!」
憑什麼金淑蓉可以對自己頤指氣使?為什麼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做錯,卻還要仰望加害者施捨慈悲?孟瑤函的心很亂!
金淑蓉把姿態放得更柔和。
「小蘭說得沒錯,隨和一點,大家還可以是朋友。你好,我也好,希望妳明理一點。」
聽了太多似是而非的謬論,孟瑤函突然一陣噁心反胃,用手強摀著口鼻。
「我不太舒服。」說完,她就衝廁所大吐特吐了。
唐突的舉止讓金淑蓉一頭霧水。
但她終究是不真心關切孟瑤函,看她似乎沒什麼大礙,便繼續坐著,把火鍋裡的食材做最後的巡禮。
***
終於吃飽,金淑蓉站起身。赫然發現在她身後,侯邦彥倚著門佇立,冷冷望著她。
「侯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金淑蓉有點被嚇到。
他不是騎著老舊的野狼125嗎,怎麼完全沒有聽見引擎的聲音?
侯邦彥峻著一張臉,一語不發。進到六絃後,悶不吭聲開始收拾她們用過的餐具。
金淑蓉見狀,也挽起袖子,一起幫忙。
「不用妳幫忙,放著就好。」說話時,他連眼睛都沒抬。
「怎麼能夠讓你一個人忙呢?你已經為我們料理了這一桌豐盛,洗碗這種事,就交給我來吧。」
「我煮這一桌菜,不是為了妳們,是為了小瑤。讓她在同學面前盡地主之誼,如此而已。」
侯邦彥說話時維持著冰冷的語調。
「對呀,我和小蘭都託瑤瑤的福,才能嚐到侯大哥的好手藝!能夠拜訪六絃,今天晚上真的好幸福唷!」
金淑蓉還是勤快地疊起桌上的碗盤,笑瞇著眼,對著侯邦彥閃閃放光。
他繼續面無表情。
「妳不是很會寫作,難道聽不懂中文嗎?我說了,放下!」這次他的口氣非常嚴厲。
「把不屬於妳的東西,通通給我放下!」
筐噹一聲!金淑蓉趕緊把手上的餐具丟回桌上,往後退一步。
「妳不要以為會搶、搶得快,東西都是妳的;也不要以為會說、能結黨,人們一定要讓妳擺佈!」
「侯大哥,你為什麼這麼對我說話?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她語氣中盡是委屈。
侯邦彥收拾時,故意讓餐具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妳的確很會。但就憑你的手腕,看在我們社會人士的眼中,粗暴又可笑。」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金淑蓉的表情卻是高深莫測。
侯邦彥終於用正眼瞧她。
「妳可以覺得自己很行,搶走小瑤的創意,讓她求助無門,害她哭泣,還想逼她低聲下氣。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不吃妳的雙面策略,不會受騙上當!」
金淑蓉聞言一愣,心裡立刻有底。
侯邦彥應該是在她與孟瑤函爭執最激烈的時候回到六絃,兩個人全神貫注在唇槍舌戰上,難怪沒有聽見機車的引擎聲。
也代表,侯邦彥可能聽到她那番得理不饒人的自白。
「看來,想讓侯大哥對我有好感,不太可能了。」
「哼!」這個問題他不屑回答。
被識破手段的金淑蓉,整個人有些悻悻然、很快洩了氣,戲也懶得演了,直接想回房休息。
本已經走到通往客房的走廊,她想了想,似乎發現什麼,又折回營業廳。
「侯大哥,你喜歡孟瑤函?」她直接問。
「不關妳的事。」侯邦彥沒停下動作。
「憑什麼?她長得不漂亮,應對又很笨拙。你是見過世面的留學生,應該看不上她呀。」
「看不上她,就應該看上妳嗎?」 他終於斜眼瞧她一眼。
「妳很喜歡競爭,但怎麼爭來爭去,都是跟孟瑤函?比才藝要不擇手段強壓過她,談戀愛也要跟她搶?她碰過的都是香的?妳眼裡只有孟瑤函,那麼她還真是個可敬的對手!妳應該去看看心底的自卑,就這麼害怕輸給她?」
「我……」被看穿的金淑蓉萬分尷尬,一口氣卡在喉頭,半個字都吐不出。
「小女孩,妳的世界就這麼點大,我的世界海闊天空。夏蟲不可語冰,井底之蛙無法臆測,快去洗洗睡了,嗯?」
本以為抓到侯邦彥的軟肋,沒想到反被他狠狠戲弄一番,還是用文藝腔。
金淑蓉面子掛不住,轉身直奔通舖房,這一夜再也沒出來過。
***
等到孟瑤函恢復舒適,已經過了午夜。
佟小蘭與金淑蓉房間的燈熄滅許久,營業廳也早就收拾完畢,一片漆黑。
但她知道侯邦彥還醒著,因為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煙草味。
平常在處理完六絃的常務後,孟瑤函並不會主動找侯邦彥聊天,尤其在夜晚。
除了一天結束後的個人時間寶貴之外,男女的份際在他們兩個之間,一直都是清楚分明。
也因如此,在六絃住得越久,她就越信任侯邦彥。
她需要一位良師益友為自己指點迷津。
孟瑤函推開門,破例來到後院,在最偏僻的角落,侯邦彥修理機車、腳踏車的工具堆旁,找到了他。
月光下,他摟著阿逃坐在棚架下的階梯上,哈著白煙,一起仰望星空。
「怎麼來了?妳不是討厭菸味嗎?」口氣中卻沒有一絲的意外。
「睡不著?」
「嗯。」她點點頭。
侯邦彥揉了揉阿逃的頸子,吐出一口菸泡、睞了她一眼,眼神往阿逃身旁的空地一瞥。
「坐。」
她從善如流坐了過去。
阿逃處在兩人之間,顯得有些興奮,舔了舔孟瑤函的手,又猛力用鼻子頂撞侯邦彥的下巴。
「坐好!」那一聲命令的口氣有些嚴厲,讓阿逃和孟瑤函同時一凜,坐得端端正正。
侯邦彥沒好氣甩了個白眼過來。
「妳還真是聽話呀。大白天的時候,怎麼就愛頂嘴了?」
「拜託!都快是二十四小時之前的事,還跟我計較?都三十歲的人,你真的很愛記仇耶!」孟瑤函嫌棄地回瞪他。
不知為何,侯邦彥聽見她的指控,心情大好,笑了。
「古諺都說了,會十年報仇的才是君子。君子就是時時刻刻握緊善惡的尺,並且嚴格執行正義的人。」
「你不要曲解君子的定義,而且你的報仇,是一天到晚。」
「總比,被同學佔便宜、爬到頭上撒野好吧?」
「夠了喔。」
孟瑤函噘起嘴,抱著自己的膝蓋,一臉受傷害的可憐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