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中國「海防」與「塞防」的衝突原因

賴清德總統日前提到，中國為什麼執意統一台灣，卻不願意趁俄羅斯國勢孱弱之時，收回被俄羅斯侵佔的廣大失土，引起了國際媒體的廣泛報導。若要深入探討這個問題，其癥結是中國的「海防」與「塞防」之爭，筆者在過去已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不過當時的時空環境是俄羅斯還未入侵烏克蘭，美國的川普總統剛剛上台，有意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反而是美中貿易大戰蠢蠢欲動，國際間頗有「聯俄制中」的聲音。如果當時「聯俄制中」的戰略成真，那中國今日的國防重點，恐怕又會拉回到西北方，而不會聚焦於東海、南海與台海，不斷試圖染指西太平洋。

若將中國的「海防」與「塞防」之爭，放到整個世界史的視野來看，中國屢屢受到北方遊牧民族入侵的原因，在於發源自蒙古高原一帶的遊牧民族，一直有向西南方遷徒的傾向。這原因眾說紛紜，但導致了遊牧民族與農耕帝國的長年衝突，中原政權也因此多次更替，由入侵中原的北方遊牧民族建立新的政權。至於來自東南沿海的威脅，肇因於航海技術的成熟，在元朝時阿拉伯商人就已經抵達中國，進行商業貿易，福建的泉州也因此成為當時全世界最繁榮的港口。只是當時的元朝兵強馬壯，出海侵略日本與東南亞一帶，尚無外患之警。但到了明朝中葉，一開始先是日本倭寇襲擾，到了清朝，則變成歐美列強叩關。

但與多數人想的不一樣，中國過去與北方遊牧民族爆發衝突的導火線，並非只是一方的責任，不是遊牧民族兇狠殘暴，掠奪成性，天生好戰，事實上這常是雙方復來報復的結果。最常見的情況，是農耕文明有向外開墾的天性，當有一段相對承平的時期，農耕村落的人口就會開始增長，很快原有的土地會無法供養所有人，於是農夫會自然而然的向外開墾，以獲得更多的糧食。這在邊疆地區造成的問題，就是侵入遊牧民族原有的草原與水源區，造成雙方衝突。在多數的時候，由於中原政權擁有固定的邊防部隊，又往往偏袒自己人，結果就造成積怨。久而久之，遊牧民族就與農耕村落，就會勢如水火，衝突不斷。

其次是許多史料都顯示，中原政權的邊防部隊，常習慣在原本的防線外圍建立一個緩衝區，這有許多的考量，其中最關鍵的一個，是遊牧民族的作戰單位是騎兵，如果不建立緩衝區，一旦戰事爆發，邊防部隊幾乎沒有任何預警時間。但建立緩衝區這件事，往往會被視為是向外擴張，如果再加上刻意驅離在這個緩衝區裡活動的牧民，就會時常造成衝突。只是遊牧民族是民兵合一的體制，任何一個騎著馬的牧民，都有可能敵方的是偵察斥候，所以這樣的做法，也不是沒有原因。但從遊牧民族的視角來看，中原政權不止向外屯墾，還派兵驅離原本擁有這些草原的牧民，無疑是步步進逼。

而最糟的是，很多時候邊防部隊的生活艱苦，中央政府撥來的糧餉時常中斷或拖欠，還必需自己種田維持生活，在這種情況下，不時會出現掠奪防區外牧民的現象，更可惡的是還虛報戰功，將這種對一般平民百姓的犯罪行為，合理化為掃蕩敵方前哨部隊。而負責邊防工作的高階官員，則習慣以貿易手段來處理邊境爭端，一有衝突發生，就會立刻限制或關閉邊界貿易，美其名是要避免敵方以貿易為名進行滲透，其實是藉此向遊牧民族施壓，更有許多不肖官員藉此索賄。這些零零總總的問題，長期累積起來，就變成邊界遊牧民族不滿的導火線，最後促使遊牧部落團結起來，爆發大規模的衝突。

北方的「塞防」有如此的問題，處於東南方沿海一帶的「海防」，也有相同的情況。所謂的日本倭寇襲擾，其實常是中國人勾結日本浪人為之，以對抗當時的禁海令，這並不是秘密，當時大臣的奏折，早已仔細分析過成因。而鴉片戰爭爆發的根本原因並不是鴉片，而是中英兩國的貿易失衡與清國的銀漏問題，查禁鴉片是導火線，而不是成因。甚至今日中國在西太平洋的「挑釁」作為，若仔細爬梳其背後的原因，其實也有非常類似的情況。特別是中國在南海一帶，不斷填海造陸，並不斷與菲律賓爆發衝突，其實與過去中國興建長城，不斷與北方遊牧民族造成衝突的情況，非常的類似。

中國海警船與海上民兵船，正包圍菲律賓海巡隊的運補船。

首先，南海是中國漁民的傳統漁場，這無可否認，否則英文不會將這片海域命名為「南中國海（South China sea）」。但問題在於南海極為廣大，過去一樣是周邊國家的漁場。在過去捕魚技術還不發達的時期，各自有各自的活動範圍，彼此還能相安無事，但隨著遠洋漁業技術的成熟，雙方的衝突開始出現。中國的糧食供給需求大，沿海漁民的人數也多，自然不斷擴張漁場，結果不斷侵入菲律賓漁民的作業範圍，遭菲律賓軍警驅離，甚至被逮捕，不繳納巨額罰款就無法返家。台灣也曾發生過廣大興事件，菲律賓軍警在驅離時對台灣漁船開槍，造成一人死亡的慘劇，也讓台灣派出軍艦前往巴士海峽護漁，以平息民怨。

隨著中國的國力越來越強，也派出軍艦或海警船前往護漁，保護漁民，是可以理解的情況，但問題就出在，中國同時希望在南海建立一個安全區，保護自己的能源生命線，於是有計畫地填海造陸，並控制各個島礁，宛如在興建海上長城，當然造成周邊國家的不滿。而當雙方出現衝突時，中國又利用自己的經濟優勢，以貿易作為武器，拉攏或懲罰這些提出異議的周邊國家。這些行徑與過去千年以來，中國在北方邊疆的所做所為，如出一轍。只是過去那些遊牧部落背後的強權是匈奴、突厥、契丹、女真、瓦剌等北方民族，而今日第一島鏈國家背後的強權是美國。

有很多人說，中國歷史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另一個鐵律是，漢人建立的中原政權，幾乎沒有打贏過北方邊患，那些開疆闢土的朝代，都是遊牧民族入主中原後所建立的政權。今日中國面臨東南方的強權叩關，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卻仍然無法跳脫過去處理邊界衝突的思維，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