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開始發生的時候,醫生從醫院帶我回這裡時,我的內心只有萬分的感激。後來她每天都會來看看我的狀況。我們聊了很多。我當時以為這就是全新的人生。然而有一天當她開始說明她的想法時,我才發現我只是某一個『過客』?還是『中繼站』?她邀了一個人來我店裡坐坐,一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傢伙,滿臉堆滿笑容,但我感覺他是個危險的傢伙。」
想要打進團體其實並不容易,阿忍為我上了很多課,包括時下少女會使用的特殊名詞與支持偶像。以及這個年紀的少女最容易受影響的外界因素,只要能投其所好就能晉身到班級的核心。
國立大興大學附屬高中雖算是新學校,但從落成之後在市內成為前三志願的明星學校,也只是短短幾年的事情。這些事實我先前就瞭解了,華洋當然可以去讀第一志願的男子學校,但是依照他這種急性子遞紙條的個性,顯然大興附中才是他的最佳選擇。
也許已經脫離校園太久,一切都變得很生疏以及新奇,全班同學都急著詢問我的背景,我大概是從裡到外被翻了三次那種細緻身家調查。或許我是他們升學壓力中的短暫盛開的曇花吧,我得乘著這樣的態勢,維持與加速跟全班的關係。
三年十一班的聯絡網已經深深印在我的腦海:
整個班級圍繞著幾個女孩,
巧薇、琬茵、紋綾是班級中最核心的少女組合。
巧薇是全班成績最好的學生,家庭經濟狀況似乎很好,每當新手機發表之後,她總是班上最先換手機的女孩。自拍App用得最勤的女孩,可以花上課的時間修圖,但是考試又考得超好的標準高材生特性。會在夜深人靜時讀書,表面裝作對成績無所謂,但總是名列前茅,猛打那些平常努力讀書的書呆子的臉。當然這些描述都只是輔助,或者說都是不重要的特徵,關鍵巧薇是天生的校花等級美女,這讓她的一切好像都變得「特別」。
她的髮型永遠追隨最新的流行角度,譬如若篷鬆髮型在其他女生頭上像是出門沒整理一樣,但掛在她頭上就像是從雜誌走出來一樣。她的五官比例非常的完美,不會有特殊的稜角,不會有那些屬於「大人化」的稜角,譬如說是鼻子太挺、臉頰的皮膚太過僵硬。在她身上停留的就是青春,皮膚的膚質完完整整地展現了那一種無法取代的自然魅力,她並非是那一種臉龐白晰到脖子已經與臉龐是兩種人種的色差。相反的,只要淡淡的底妝,就可以將那五官自然的深邃完美,勾勒出令人怦然心動的美麗。
每次被人告白時只會展現她那甜死人的尷尬笑容。『不好意思』掛在嘴上,男孩們只會傻傻地傻笑,互相嘲笑告白失敗,但是永遠不會停止追求巧薇。這種校園美女等級的女孩身旁都會有屬於她們的閨密。
琬茵是跟巧薇同班最久的女孩。她們一起長大,從國中到高中,琬茵最知道巧薇想的是什麼,難過的時候喝一杯熱可可與送上一包軟糖。開心的時候最喜歡點上一杯榛果拿鐵。每個要追巧薇的女孩總是要跟琬茵問上許多問題,她就像是軍師,笑點很高,飄著長髮,冷冷的,笑起來很可愛的女孩,但一年要看到她笑的時間可能不多。琬茵最讓男生望塵莫及的就是熱音社第一把交椅吉他手,竟然solo輸給琬茵。
當然這不能怪別人,純粹是琬茵從懂事開始就開始彈吉他,她有個在樂團工作的爸爸,因此向巧薇告白的男性知道這件事之後,再也不用自彈自唱的方式告白。因為琬茵早就彈過太過厲害的曲子給巧薇聽過了。
另外一個女孩比起巧薇可能會是最多男生暗戀的對象。紋綾是那一種男孩子個性的女孩,跟她女性化的名字有很大的差異。她擁有那一種最容易跟男生打成一片的哥兒們特質,很容易猜中幼稚的高中男孩心裡在想什麼,最能接受幼稚男孩的開玩笑,因此也是最多男孩會稱兄道弟的女孩。當然,這也最容易讓高中男孩喜歡的個性。
這三個女孩成為三年十一班的核心網路,從中間發散出去大約有五名到七名的邊際團體,這種團體最容易在模擬考結束之後約唱歌時聚集在一起。接著從這核心網路中間圍繞的就是各個不同的男孩,彼此交橫串聯,大概分為三、四個小團體。
然而男孩們也有另外一個核心團體,以博荃、淞元、昀甫作為三年十一班的另外一個核心。博荃雖然不是混黑道的,但卻是整個年級赫赫有名的問題少年。能夠考上大興附中顯然天資不差,但是他天生少長了一種特質,叫作耐性。
舉凡只要能讓他失去耐性的事情,可能比每天要呼吸的空氣量還多。然而能讓這種傢伙平靜的竟然是古典樂,簡單形容就像是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地搏擊,但是耳機裡正在運轉的或許是莫札特幻想曲。而能夠讓博荃覺得說話比較有趣的就是淞元,或許是淞元是那種什麼話題都能聊的陽光宅男吧。任何遊戲、手遊、ACG資訊,都逃不過淞元的手掌心。
另外最讓全班男生不能離開淞元的特質,就是淞元擁有的資料庫,手上握有大量的串流平台帳號,以極低價位販售給同學。除此之外,也有自架FTP站跟大家共享各類資訊。包含各類影片、軟體。所以淞元在校園也非常有名,他跟幾個傢伙甚至獨立架設大興附中獨有的社群平台:
『紅磚道』。
這種網路聚落慢慢從大興附中成為主流文化。
另外一個核心是昀甫,他身材高大,在籃球隊擔任大前鋒位置,個性低調,卻是最多女生暗戀的對象。因此一開始分班的時候,令博荃最不爽的就是昀甫,然而不管是男孩還是男人的友情是最好建立的,讓兩個人成為朋友的關鍵竟然只是一齣動畫。兩個人竟然從互相仇視,聊著聊著竟然聊開了。博荃最常找昀甫去樓頂喝啤酒,因此他們是訓導處的常客,跟每個老師都非常熟。
因此這三個男孩形成另外像是支流的朋友網,我特別用一張圖記錄下這樹枝網路,其中我特別觀察華洋在這個班級到底扮演什麼位置。實際上我卻很訝異這種結果。
我現在所看到的華洋與身為媽媽看到的他截然不同。華洋在三年十一班之中是最古怪的諧星,最愛說笑話,最愛吐槽老師,最喜歡對女生有意無意的告白。這種特質的人只要稍不注意,就容易成為班級中被排擠的對象,然而華洋卻剛好踩在鋼絲邊緣,以最大限度的活躍換取在三年十一班之中的份量。
這與在家孤僻的華洋完全不同,
這是最讓我驚訝的部份。
「所以有辦法確定是誰嗎?」我在阿忍的店裡再次更新了我的網路圖。
「沒辦法,我跟其他伙伴的聚會時間不多,也是在那種聚會時間裡才聊到的。」阿忍無奈地聳肩。
「所以,這些女孩都是同一個人安排進去的嗎?」
「我掌握的情況是如此,但是詳細她們到底是誰就不確定了。」
「但我想不通的是,像我是以轉學的名義混進去,每一年轉學生的數量應該都是為數不多吧。這應該很容易確認出哪些女孩跟我一樣。」
「是沒錯啦,高三轉學招生人數的確比較少,但高二的人數卻比想像中的多喔。另外大興附中算是非常熱門的學校,招考人數比起其他學校算是多的。」說到這裡,我終於瞭解為何阿忍要我選這個高中。
「所以,三年十一班真的有重生女孩?」
「這也算是同行的消息啦,我最多只能問到哪個班級有安排。」
「雖然我交了很多朋友,但是關於線索完全沒有著落啊。」
「這種事也急不得。」阿忍為我的茶杯補滿洋甘菊花茶。
「所以關於『消失』,你真的已經沒有更多消息了?」
「Case by case。我所經手的案件都是她們決定離開此地之後,才從其他人口中聽到消息的。」
「好吧,即便是過了這麼久,我還是一頭霧水。所以『醫生』到底是怎麼讓你們這群傢伙甘心地做階下囚啊。」
「我跟那些安排者都沒有談到這些話題,有點像是潛規則吧。我們彼此都有各自的原因為醫生賣命。至少對我來說,要是沒有她,我已經在奈何橋等喝湯了。」
「除此之外呢。你們跟醫生都怎麼接觸?」
「她會自己上門啦。」阿忍突然變得口吃。
「呦,聽起來不尋常喔。」我瞎起鬨地說。
「唉呀,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那麼多。」
「喂,我也是年紀快半百的女人了,你就大方承認吧。」我喝了一口茶,至少我已經從阿忍的回應中聽出答案了。顯然醫生那種姿色,即使是阿忍這麼淡定的傢伙也把持不住。
「唉,其實這很難形容的。」或許真相的第一步就要從他守口如瓶的嘴巴流洩而出。我已經看出他眼底的惆悵,肯定是某一件事一直是他煩惱的根源吧,至少我在他工作的過程中,能夠從他的眼底看見那些。
「好吧,紅酒還是白蘭地,你說了算。」
「今天不是週末啊,同學,妳明天還要上課。」阿忍嘴巴雖然這樣說,但是我已經瞥見他正在觀望櫃子裡的酒瓶。
「我要起來就起來,要請假應該也不用問假父母的意見吧。」實際上支薪的是我們。
「好吧,妳喝掛了可別怪我。」阿忍看來是很容易卸下心房的傢伙,他拿了兩杯酒杯,選了一支紅酒。
「這種十幾趴的貨色我可以灌好幾支呢。」
「聽起來真囂張啊。」阿忍用開瓶器拉開橡皮塞,我不確定他想醒酒多久,但似乎想要掩飾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情,開始洗杯子。
「我可是酒國天后呢。」
「好啦,等等就見真章。」
「喂,你還好吧?」我認真地說。
「什麼?」
「你太小看我囉。你的臉上都寫著有事情啊。」
「有這麼明顯?」承認得那麼快還不明顯,阿忍看起來就是不熟稔說謊。
「拜託,我們好歹也算是半個室友,這種小小的變化我當然看得出來。」每天阿忍到關店時才會離開,因此我們的相處時間還滿長的。
「好吧。」阿忍將酒杯遞給我。他順了順口,坐在木椅上,靠在牆邊,若有所思。
「其實最開始我以為我是那個特別的人。」阿忍說。
「嗯?」
「當一開始發生的時候,醫生從醫院帶我回這裡時,我的內心只有萬分的感激。後來她每天都會來看看我的狀況。我們聊了很多。我當時以為這就是全新的人生。然而有一天當她開始說明她的想法時,我才發現我只是某一個『過客』?還是『中繼站』?她邀了一個人來我店裡坐坐,一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傢伙,滿臉堆滿笑容,但我感覺他是個危險的傢伙。」
「拜託,情敵看情敵都是不順眼的。」
「醫生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說明我該做的一切。」
「所以那個男人來要幹嘛?」
「我不曉得,醫生只有提到那是她的合作伙伴,她們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題,像是一些合作方針啊,流程之類的。」
「所以醫生只是告知你,該怎麼招待我們這些人?」
「對。其實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生悶氣,所以我幾乎聽不進去她說了什麼。」阿忍說明,這讓我感觸很深。無關年紀或者對於人生看法的成熟度。每個人在愛情裡都是平等的,即便是平常充滿智慧的阿忍,現在在我眼前就跟大男生一樣。
「我想起了一句話,當時聽起來沒什麼感覺,現在聽你說完倒是非常有味道。」我說。
「什麼?」
「我的諮商師當時有提到。『倘若時間不是女人的敵人,男人可說是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啊。』」
「哈……真有道理的一句話。」阿忍認真地笑了,我是難得看他如此釋懷地笑。
「是啊。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如此。」我看得出來即便是阿忍有多不喜歡紅的想法與命令,只要每當紅上門時,他的身體總是很真誠地背叛他,最終,他只能順著那樣的軌跡走下去。
「唉,總之這中間也有經過很多事情,但一切都是多談啦。」阿忍避開他的傷口,我相信一定有更多曾經讓他心碎的橋段,那一種點到為止的辛酸,有時候比完完整整的裸露還更為令人感傷。
「看起來你也沒有走出新生活啊。」我知道這句話可能會刺耳,也許是酒喝多了,我就這麼脫口而出。
「哦?」
「我是認真的,阿忍。真正的新生活,應該是重新開始吧,沒有醫生,沒有以前,重新走自己想走的路。」
「那這樣說起來我們好像都在留戀著什麼。」阿忍看著我。
「嗯──」
「要是真的想通了,應該也不用去找那些跟妳一樣的女孩吧?妳大可離開這裡,過一個r截然不同的人生。」阿忍用一樣的結論回應了我,我倒是欣然接受,我的確內心還有很多牽絆,對於未知,對於過去。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理解這一切。
「唉,所以這種事情總是旁觀者清啦。」我喝了一口紅酒,緩解我們之間的低氣壓。我們彼此的臉頰都浮上了一份紅潤。我們不知不覺就把一支紅酒喝光,阿忍拿了第二支酒過來。
「怎麼啦?」
「沒事,我覺得我現在腦子有點混亂。」阿忍為我倒酒。
「喂,你不要因為我的外表就說話拐彎抹角的。」
「是啊,沒辦法,男人是視覺動物嘛。」
「所以我如果說『你今晚不要回家』會怎麼樣?」我不知道我是哪裡來的勇氣,過去我從來不會說出這種話,但是現在、今晚,一切好像都是合理到不行的感覺。
「拜託別說。」
「為什麼?」
「因為我會認真答應妳。」阿忍認真地看著我,我感到心裡有一股異樣的情愫在流轉。
但是我相信這是我們之間因為對於某個現實的無奈,
彼此因為想互相慰藉所投影出來的情慾而已。
即是如此,我仍然無法阻止自己。
他的嘴輕輕地湊了上來,一切都如此自然。
我感覺到他舌頭的溫暖,
頓時好像心中某個片刻的失落因此而被補足了。
我們似乎有些失去控制,
他向我靠了過來,
我感受到那份加速的喘息聲。
最後,我們在那會崩潰的停止線之前煞車。
只要再多吻一秒,
就會跨越我們彼此的關係。
「對不起。」他緩緩地低頭看著我。
「沒事的。」我傻笑,藉以緩解一切。
「或許這支酒有50%吧?」阿忍開了小玩笑,想藉此化解我們彼此的尷尬。
我們彼此都笑了,也許真是內心奇妙的錯覺。
他開始收拾杯子,也許再喝一支,我們又會有全新的感覺,
這或許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喂,阿忍。」我問。
「嗯?」
「以後我們有什麼想法都互相告訴對方好不好。」
「怎麼突然這麼說。」
「無論喜歡或者討厭。」
「哈哈。」
「我是認真的啦。」
「嗯。我會的。」他似乎理解我想說的。
「說好囉。」
「會啦。」
這一天我們還是一如往常告別,
只是當他離開時,我的心臟卻跳得非常用力。
或許我那句話只是在告訴自己而已,我想。
我望著牆上的古老時鐘,
那是阿忍最近換的,
聽他說是去賣日式小雜貨的店買的。
我看著時鐘微笑,
因為那只是我們某次聊天聊到的故事,
他就買了一個我喜歡的時鐘,
然後低語喃喃地說這只是為了要幫店面增添風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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