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套動畫電影《荒野機械人》(The Wild Robert),流落荒島的機械人羅茲在一次意外中收養了一隻雁寶貝阿亮,沒有養育程式的羅茲最初只把教養阿亮權充一次不可能的任務,後來從島上的野生動物那兒慢慢學會用「心」來對待自己的寶貝,不僅如此,羅茲還以「心」來拯救荒島上的動物,在機械人公司的角度,她的行為當然脫離常軌,但對大自然來說,人工智能未必對生命本身有甚麼建設性。
今天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人類做非常多工作,包括寫作,那麼我們還需要敲破頭皮來創作嗎?《荒野機械人》也許是人類對人工智能的價值的一種反思,但我想當中並非存在非此彼的對立面,而是對人在創作過程中的一種提醒:我們是否真誠面對自己,聆聽自己內心聲音而創作?我認為寫作最重要不是技巧,亦不是修辭,更不是市場導向的設定,而是寫作者的心。
《荒野機械人》裡有一句對白是這樣的:「生命就是這般玄妙。」生命所以玄妙,因為人窮畢生的力量都不能理解生命許多謎題,但至少我們可以學習理解自己,誠實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與感受,因為那是由我們對自己和外在世界的理性與感性的綜合構成的結果,是人保守最真實的自己的最後一道防線,亦是創作的核心價值所在。在寫作的世界裡,沒有比忠於自己更要緊的元素。
歸根究底,這與胡適先生所說的「我手寫我心」如出一轍,而如何真正理解自己的「心」,卻是一項細水長流的功課。人在孩童至青春期正處於探索世界與摸索自己性情的一個階段,在我看來是人生中最玄妙的時期,它既可豐富多姿,亦會敏感脆弱,孩子既渴望有值得模仿的對象(崇拜權柄),亦亟欲擺脫別人加諸己身的陰影(抗拒威權),因此刺激的冒險偵探故事、神魔爭戰的奇幻故事,都是他們愛看的,更希望從中確立自我價值和形象。與此同時,他們亦容易在尋找與抗衡權力之間迷失自我。我相信如果他們在寫作的過程中誠實觀照自己,從而一步一步形塑自我價值,那將會是非常寶貴的得著。
我每次讀孩子的文章,往往都有一種「非我手寫我心」的感覺,這可從文章的相似度與公式化的內容與結構而觀察得到的。我瞭解「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的現象,亦因為這現象而更確定「非我手寫我心」的感覺。無疑近年孩子在寫作技巧與修辭上比以往的更好,文章立意與演繹上亦有優秀的表現,可是論及個人特色,就有點付之闕如的感覺。在現代商業社會,可能會有所謂的成功的創作方程式,但我相信真正有價值的作品,必定是從心而發的、具創作者獨有的個人色彩。
要年輕人擺脫在寫作上千人一面的現象,先要讓他們奪回屬於自己的話語權,師長們可以辦到的,是不要隨意抹殺他們的創作空間;年輕人可以做的,就是忠於自己去寫作。
(本文為《晶文薈萃》序)